04死亡之歌:亡灵的哀嚎
1.
提利昂来到镇上早就预定好的旅馆休息。布兰的消极态度也在提利昂的预料之中,他可没打算一天之内就解决横陈在面前十五年的难题。
旅馆老板是个满头红发的大胡子壮汉,他热情洋溢地领着提利昂来到他的房间,一头蓬松毛发并不梳理,骄傲地飘散在脑后,这让提利昂想起了兰尼斯特的雄狮族徽。红发在北方被认为是一种赐福,火种抵御凛冬,史塔克家的红发孩子却躲不过厄运的光顾,一个个如风中残烛泯灭在时间洪流里。老板领着侏儒走进一间极有风味的套间,深栗色的仿制粗木墙壁,起居室里的壁炉已经被点燃将房间烘的温暖干燥,墙上挂着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驼鹿头标本,靠里的卧室黄铜双人床上铺着厚厚的深色皮草。提利昂走到壁炉边烤了烤火,觉得自己像个中世纪领主。
开启北上之旅后,提利昂就没再服用草药,那些纷杂扭曲的梦境就像被冰封在池底的湖水,静置在他的脑海之中等待着他的二度唤醒。布兰带着他一同体悟到的通感是一种极为具体的情景再现,提利昂仍能感受到珊莎喷薄而出的狂躁、怨恨、痛苦,而布兰像是海绵一样吸收了一切。他决定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歇两天。
第二天,提利昂雇佣了一个满脸愁容的年老男人开车送他到附近长得最好、最古老的鱼梁木处。白色的皮卡车轮上安装了铰链,开出小镇,提利昂看着一路风景,万物好像被按了快进键一样迅速衰败,身下不时传来冰渣碾碎的咔咔声。皮卡开到了一个传说是野人后代聚集地的偏僻村庄,这里的只有平房门前铺设的零星草地上覆盖着一层霜色,提利昂在空气中嗅到了牛粪味。车子来到一个破败的房屋门口,停住了。司机指了指屋旁一条小道。
“我想我是付钱让你送我到鱼梁木前。”提利昂谨慎地说。
老男人面容严肃,他摇了摇头,“你必须自己步行前往心树。它就在树林里,我会在这里等你出来。”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提利昂见没办法打动他只能下车。
小道两旁满是枯树,一些断丫残枝没被雪完全盖没,在一片寂静的雪白中点缀着不合时宜的黑色。提利昂真心希望那些全都是枯枝烂木,因为他隐约分辨出一些是被冻僵的乌鸦尸体。行至林中,村庄已被树木掩盖,提利昂掏出藏在怀里的锡制酒壶往嘴里倒了两口,僵硬的四肢快速回暖。
寒风萧瑟,一股穿行于林木间的怪风快要把提利昂吹倒了,但他在晃了两下身形后快速低头半蹲下来。提利昂只当这是北境给他这个南方人的一个下马威,是觐见之路上讨要的谦卑。他想着,要是詹姆这些趾高气昂的大高个来,一定给吹得东倒西歪更加难看,做侏儒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的。提利昂保持着动作,差不多两分钟后,风停了,提利昂得以再次前行。
他现在的脚步更加自信,已经能望见远处鱼梁木火红的树叶。可是越往深处走,树木就越高大,这些比兰尼斯特家族历史还要久远的古老卫兵肃穆地伫立在两旁,它们的树根堆满了小山般的黑色鸟类尸体。
见鬼,那不是乌鸦,那是些大小相似的黑色嘲鸟。
提利昂不安地左右张望了下。这些鸟全都死透了,没有一只活的。
鱼梁木就在眼前,提利昂快步向前赶去。先前的阴森可怖在见到这颗千年心树的一瞬间就被一扫而空。岩石堆砌的上坡上,坐落着苍白如骨的庞大树身,上边雕刻着一张难以言喻的悲戚人脸,干涸的红树汁覆满凹陷的眼眶,提利昂仰望着无数血红掌印大小的树叶随风摇摆,最高处的红叶快要与流云比肩,蓬勃的巨大树冠下是向远方延伸近百米的红色落叶毯子。提利昂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心树,人们形容它是“令人不安的”,但是就像野人们常说的,红在这缺乏色彩的苦寒地狱里并不代表着鲜血,就像他先前说的,它是火种,是赐福。
一个活的生物在心树根部耸动了一下身体,提利昂后退了半步,它毛发灰白,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这导致提利昂早前没发现它。
那生物站立起来,好吧,那是个穿着破旧棕色猎装,身量比职业篮球运动员还要高的男人,提利昂和它相比实在太可笑了。或许这家伙是什么远古巨人的后代,因为他高大有余长得却有些愚笨。他那比提利昂头还大的手掌里捧着一个水瓢里边装得满满的,脚边躺着一把柴刀,提利昂猜想巨人原先蹲在树根就是在鼓捣这些液体。巨人迟钝的双眼带着期许看向提利昂,他温驯地席地而坐,以适应侏儒的身高。
“呃。”提利昂走进,审慎地打量着盛放在灰白鱼梁木水瓢中的粘稠液体,暗红色,漂浮着奶白色的颗粒。
“吃。”巨人说道。
提利昂被这极具魔幻色彩的场面彻底震慑住了,聪明的脑袋卡了壳,没有一丝反驳的勇气。没带餐具,提利昂也不打算将不明液体一饮而尽,所以他伸出了食指插进水瓢中,蘸了些汁液。在把手指塞进嘴巴之前,他看了看巨人确认了对方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
极苦涩,带着土腥。硬要说的话也许确实还有点树木的芳香。提利昂咽下口中的汁液时还在回想小镇医院的位置,这玩意儿有没有可能导致腹泻?他正准备抬头和巨人礼貌告辞,视线对上的却是一双琥珀黄的兽眼。
冰原狼。它的鼻尖濡湿,喷出的气息吹拂在提利昂的脸颊上。成年的冰原狼有小马那么高,眼前的这头是幼崽。
史塔克。提利昂嘴唇好似被冻住了。他想问问,你是哪一个史塔克?
远处群狼嚎叫。提利昂一眨眼又回到了巨人身边,他手忙脚乱地拿出口袋里的锡纸酒壶,把辛辣的酒液倾倒在满地红叶上,颤抖着双手将水瓢中的树浆全部倒进壶中。
2.
当天的下午,提利昂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灌满鱼梁木树浆的酒壶冲进了布兰的房间,屋里温暖舒适,布兰正捧着一本旅游杂志在读。
“你要握握我的手吗?”提利昂伸出了手在布兰面前晃了晃,他短小的五根手指被冻得有些发白。
布兰放下了手里的书,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你又在想什么?我的能力不是简单的身体接触就能触发的。”提利昂听了布兰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我今天去看了鱼梁木,手上还带着木头味呢。”提利昂温和地解释道,他挑剔地环视着布兰的房间,“你在这个没有四季的温室棺材里呆了多久啦?你身体虚弱,琼恩关心你这不假。可是布兰,你是北境男儿。”
“握握我的手吧。”
布兰瞪着小恶魔,困惑着,显然是被他没头没脑的行为搞糊涂了。那双手指甲修剪地短短的,干净、厚实,是充分受到阳光沐浴的浅棕小麦色。布兰从毛毯下伸出了右手,枯瘦纤细、骨节分明,他轻轻握住提利昂的手掌,就像握住一团被拍压得十分紧实的雪块。手指因为冰冷而感到刺痛,但是布兰没有松手,他捏了捏提利昂的指尖,那里的寒气最重。鱼梁木有香味吗?为什么他从前闻不到?
“凛冬将至。”布兰呢喃着,松开了提利昂的手,“谢谢你。”
提利昂回想起史塔克家族的格言,这个古老家族确实有些神秘的地方,他见布兰不再对他的到来抵触,于是爬上了昨天坐过的凳子,和男孩继续攀谈起来。
“我今天在心树前碰到个巨人,长得和我一样怪,我们俩能上马戏团搞个组合什么的。我猜他是没开化的山民。”
布兰将身前的书本扔向床头,“你说的应该是温旺。他是那一片的护林员,耶格丽特的同事。”
“噢……”提利昂尴尬地笑了两声,他换了个坐姿,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口袋里的锡酒壶递给布兰,“他给了我这玩意。不是这瓶子……是里边的东西。”
布兰接过酒壶打开盖子嗅了嗅,“这是什么。”
“鱼梁木的籽糊。”提利昂收了嬉笑,认真地注视着布兰,语气神秘,“我尝了一点,就看到了幻象。”
“你瞧见什么了?”布兰晃了晃瓶身,注意力被里边的液体吸引了过去。
“冰原狼。”
布兰停止了动作,他若有所思地扭头看着提利昂。小恶魔接着说道:“我曾梦见过成年的冰原狼口吐人言,我想其中一只是你的父亲。”
“我从没梦见过冰原狼。”布兰冷静地接话。“我父母也从未侵扰我的梦境。”他低头看着酒壶思考一会儿然后义无反顾地将瓶中液体全数倾倒在口中。提利昂来不及阻止,只看到男孩喉头滚动,鱼梁木籽糊已经入了肚。
提利昂紧张地看着布兰的面色,一有不妥就去喊人。可是布兰皱着眉神色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小恶魔。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提利昂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象。
“你觉得怎么样。”小恶魔凑近布兰检查了下他的瞳孔。
“我觉得……很好。”布兰的面色仍旧苍白,但是眼中的疲惫却一扫而空,“从没这么好过。可我还是没看到冰原狼。兰尼斯特先生,你真的见到我父亲了吗?”
提利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孩子,直到琼恩上楼提示布兰需要休息,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栋温暖的小房子。
3.
在睡前小饮一杯北方特产的农家麦芽酒后,提利昂决定结束这繁忙的一天,洗漱过后换上舒适的睡袍钻进温暖的毛皮毯子。卧房门开着,起居室的壁炉时不时传来火星爆裂的噼啪声,寒风拍打着紧闭的铁窗,提利昂阖上双眼,很快入睡。
甫一入睡,白天经历的一些场景碎片式地闪回在眼前,但这就像是小溪上漂流而过的浮叶,提利昂甚至没有主动碰触,它们就自己随波而去,消失不见。然后就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寂静和空白,提利昂能够感知到自己正在下沉,当他没有实体的身体沉到足够低的程度,耳边开始回响起一些尖锐的争吵声。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瑟曦狂躁地咆哮着让詹姆去把史塔克女孩抓来。乔弗里,当然,他的死亡是一切的导火索。提利昂抬头发现自己头顶有一个玻璃罩子,身后是一个迷你的塑料雪城堡,他被关在了一个雪球玩具里!
“我为你做的事够可怕了,瑟曦。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法医说了乔弗里是因为被食物噎住才窒息身亡的。”詹姆穿着警服手肘靠在壁炉上方,他神情沮丧地看着提利昂身处的雪城堡。瑟曦坐在两步开外的红色扶手椅里,她双手抱住的一头金发没有了光泽,眼睛红肿得厉害,嘴唇上方的皮肤因为过度擦拭而干燥皴裂。
“那个小婊子杀了乔弗里,我就是知道。”
乔弗里是个混蛋,没人喜欢他,可他的母亲爱他。
“詹姆,他是你的儿子。”
“他是你的儿子!”
“做点儿什么!”
提利昂看着身前巨人一般的哥哥无助地望着雪球里的童话城堡。不。提利昂摇了摇头。但是詹姆看不见他,也许那时在他眼里雪球里只站着一个露出滑稽笑容的小矮人,这些充满童真的物件一定让他想起了可爱的托曼和弥塞拉。
“史塔克夫妇都死了,还有他们的大儿子。这难道还不够吗?”詹姆神色痛苦地抓住雪球,提利昂有一瞬间以为他会把球扔向瑟曦,但是他没有,他把手里的玻璃球砸向抛光的硬木地板,力气大得在木头上砸出了一个凹坑。玻璃罩子在碰触地面的一瞬间就四分五裂,提利昂沐浴在飘飞的碎纸片假雪里,晕头转向地倒在尖锐的碎玻璃上,要是他有实体,一定已经被扎了十几个血洞。提利昂突然想到了珊莎。
“我都为爱情做了些什么……”
詹姆的怨吼迅速飘远。兰尼斯特的深红客厅变成了一捧无法维持形状的黑水,水帘迅速摔落,掀起的浪头将提利昂裹挟着冲刷向远方。提利昂感受到一种愤怒,他敏锐地感知到一股比他强大许多的力量主宰着一切,他不在自己梦中。
一扇有些掉色的老橡木门出现在面前。
提利昂侧耳凑在干燥的木门上倾听着里边的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扭开金属把手,把手的根部刻有一个已经发黑的鳟鱼标志。
漆黑的卧室里窗帘紧闭,分不出白天黑夜,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微弱的小灯散发光芒。一个发色灰白交杂的老人躺在床上,他面容坚毅却被病魔紧紧缠绕,即使还有不肯屈服的斗志,可他终究是逃不过死神亲吻。提利昂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推测应该是徒利家的什么人。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坐在病床的一侧,他明显要年轻许多,左掌紧紧地压在对方盖着床单、起伏微弱的胸口,低头凑到病人的脸旁说着什么,然后又微微侧头去聆听对方虚弱如呜咽般的回复。黑色的头发整洁地向后梳理着,提利昂注意到他的鬓角有几缕如鸟翼般的白发。窗外雷声轰隆,一场暴雨即将到来,老人不甘地瞪视着,燥裂的嘴唇蠕动,气若游丝间还未吐出一个完整的词汇就已经咽气。床边的男人不再关注面前尚且温热的尸体,扭头就要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不要!
布兰的声音如炸雷般在头顶响起,此时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身后传来拖拽着提利昂奔出房间。那扇老木门迅速而响亮地合上,吹起的劲风拂过提利昂的脚跟。
布兰将提利昂拽进雷雨之中就消失不见。绚丽光影映射在水面中,随着雨点的拍打而不断扭曲,提利昂的身前不知何时立了一块巨大的露天银幕,幕布上金发女郎的烈焰红唇肆意张扬。
“得了吧。拉姆斯早就把你操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烂事,别在这里假装处女了。”
提利昂回头,嘲鸟汽车的前灯直射着他的身子。乔弗里气急败坏的叫声盖过了电影的声音,珊莎打开车门羞愤地冲进雨里,漂亮的天蓝色连衣裙被雨点淋湿变成了肮脏了深蓝色,湿哒哒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
没过几分钟,车内所有的灯开始亮起,把乔弗里的浅发浅眸照得发白,就像一张过曝的照片。收音机自动打开到了最大音量,开始旁若无人地播放欢快的歌曲,乔弗里被隔绝在亮如白昼的车厢中,就像一个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滑稽戏演员,高高仰着头,双手紧扣自己青筋毕现的脖颈,他手里加热过的汉堡戏剧化地被甩到车后座上。珊莎也被吓住了,她那时已经跑到五米开外,听到音乐就停下脚步回头。
Keep a knockin’ but you can’t come in
Keep a knockin’ but you can’t come in
Keep a knockin’ but you can’t come in
乔弗里的手胡乱拍打着车窗。珊莎冲过去拉车门,但是门从里锁上了。嘲鸟的灯光映衬着珊莎惨白的脸,她的左颊高高隆起,是被乔弗里在车里揍的。她突然打了个冷战,不再试图拽开车门,只是双手扒在车玻璃上,紧紧盯着面容扭曲的乔弗里,任由暴雨冲刷着身体。直到周围汽车里的人注意到情况不对,跑出来援救,珊莎才重新开始呼喊乔弗里的名字。
这次珊莎的车没有被砸,因为还没等歌曲唱到一半,乔弗里就不动了。跑来援救的男人用他“锻炼得当”的臂膀在第三次暴力拉拽车门后,顺利打开了它。
Keep a knockin’ but you can’t come in
收音机咆哮着。他们只得到了乔弗里的尸体。
提利昂想走上前去,但是布兰无形的手再次禁锢住了他。二十分钟后,詹姆开着警车赶到了现场,又再过了十分钟,年轻的提利昂也搭车赶了过来,那时候他自己明显喝过酒了,虽有醉态但眼神还算机警。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提利昂向无处不在的布兰问道。布兰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一切再次扭曲变为虚无。
公路上,艾德·史塔克驾驶着豪华轿车,那车体型宽大像艘小船一样。凯特琳·史塔克担忧地抓住前座罗柏的肩膀絮叨着什么,那小伙子穿着笔挺的西装,英俊非凡,他刚随父母作为史塔克继承人参加了一次极为正式的社交晚宴。提利昂坐在凯特琳的身边,他跟随奈德的视线注意到车后尾随着的一辆跑车。开车的人极为眼熟,有着一头标志性的兰尼斯特金发。也许是我的哪个表弟,提利昂想着。等他扭头坐回去的时候,左侧一辆高速行进的厢式货车已经转变方向横截在他们的面前。
弗雷食品公司。提利昂在最后一刻读着车厢上印刷的花体字,字体下边画了三只憨态可掬的漫画猪。
然后?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白光、红光、黄光交替出现。提利昂感觉不到疼痛,在极致的嘈杂混乱后,是极致的寂静,甚至没有一句呻吟。凯特琳的香水味和罗柏头上的发胶味最后都变成了刺鼻的汽油味,车身的某处开始燃起火来。提利昂没有下车,他双手抱着头缩在座位上保持着防御的姿势,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现在,他想要停止了,他感到无比的疲累,他也能感受到布兰的痛苦。
“布兰。”提利昂念着,噢,布兰。
车库里,珊莎朝着罗柏怒吼。被推开的布兰倒在地上,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车子,幻觉中破裂的窗户被一块崭新的玻璃替代,凹陷的车身向外扭动着复原,被刮落的绿色车漆被重新补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一个两鬓泛白的黑发男人坐在驾驶位,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是一圈圈的波纹,他灰绿色的瞳孔(姑且算是瞳孔,提利昂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牢牢盯住双腿抽搐的布兰,即使没有面容,提利昂也能分辨出这鬼东西在不怀好意地冷笑。
“布兰。”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鬼东西那边传来。
“珊莎!”布兰叫着。
离开——
但是他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浑浊的黄色液体从身下蔓延,他的裤子被尿液浸湿,双腿的痉挛再也没有痛苦了,只有麻木。
“坏孩子。”车里的男人歪了歪头,朝着提利昂身处的空地喃喃自语道:“或是坏孩子们?”
布兰切断了连接,提利昂突然眼前一黑,从旅馆的床上醒来,盖在身上的厚皮毛一半掉在地板上,门外起居室的壁炉还未熄灭。
4.
提利昂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奔至一楼叫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旅馆老板。在金钱的诱惑下,旅馆主人同意载着提利昂前往镇外的雪诺家。
当提利昂推开一脸无知的琼恩雪诺,闯进布兰的房间,这个男孩闭着双眼,正在挥舞着双臂,好像正在祈求着什么。他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舌头在不停出血,但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又在不断修复伤口。布兰的肉体变成了两股超自然神力的博弈战场,而提利昂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只能徒劳地握住男孩的双手以示安慰。
在提利昂和布兰双手碰触的那一刻,布兰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别碰我!这是个圈套,兰尼斯特!快跑!”
“现在他又回来找我了。他也会来找你的。”病床上的布兰痛苦地嚎叫着,他的眼珠向上翻着,眼白变得血红,泪水混着血从他的两颊留下。一股吸力从手上传来,提利昂还没来得及撒手,就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也被一块儿吸了进去。
“你想知道真相……真相就是,他想要强奸我,因为我不想和他睡。他打了我一巴掌,骂我没人要的婊子。”
乔弗里的案子了结过后,珊莎终于把她的车要了回来。而她要回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瑟曦出来谈谈。珊莎想,也许拐过下一个路口,就有一辆货车把我逼停。
*就像撞死你父母还有罗柏的那种大货车。
也许,瑟曦会想亲手杀了我。珊莎嘴角抽搐。
*噢,她一定这么想,亲爱的。
“乔佛里没说错什么……要我说,你可不值得他亲自动手。”瑟曦坐在右边,毫不掩饰对珊莎的厌恶。
珊莎沉默了一会儿,完全吸收了瑟曦的恶意,她平静地继续自己的叙述:“你们母子俩某些地方真是相似……我逃出了车子,但是我没处可去,我必然是要回去找他的。乔佛里知道这点,所以他拆开汉堡吃了一口。就一口,他就噎住了。”
“你看着他……当时你就在车外?你看着他,你却没有帮他。那时你在干什么?”
*看看她的泪水,珊莎。
“我一开始很慌乱,吓得要命,拼命地拉车门,可是车门关得死死的。”珊莎看着瑟曦双颊变得通红,母狮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软弱的泪水,“乔弗里,他的眼睛开始充血,面庞开始发青。车里还在放那该死的音乐,而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然后,我松手了,不再拍打车门。”
“你这该死的妓女……你害死了我的儿子。”瑟曦怒吼着,她的金发垂落在眼前。
“不,我没有杀他。车门是从里边锁住的。”珊莎把油门踩到底,“你知道,乔佛里他不该对我这么做的,在我的车里对我做这种事情,他就迟早要死了。”
“不是我要杀他,拜拉席恩夫人,是Pete。”
说着,珊莎松开了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她的脚始终死死踩住油门,强烈的动力使瑟曦的背部紧紧贴在座椅上,她尖叫着看着对面来车越来越近,珊莎一点没有转向的意思。
车祸发生后,琼恩回来了,带着艾莉亚和瑞肯在医院照顾布兰。去警局领回Pete后,珊莎习惯性地开回了家,但是史塔克家房子里一片漆黑,她坐在车里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她从前对于他人的泪水总是感到恐惧,而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是一团瓦雷利亚钢铁,再没什么能打动她了。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车子自己向右偏倚移,与对面的车擦身而过。
“你不该惹我们。”珊莎冷冷地说道。
瑟曦想要下车了。她瞟见路边的加油站里,詹姆扶着臀部靠在警车边上和一个年轻人聊天。在又一次有关于乔佛里的争吵后,她把她的孪生兄弟赶出了家门,詹姆穿着皱巴巴的制服,脸上的胡子自那天起就没有刮过。詹姆。瑟曦大声叫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见。
詹姆和他的警车都消失了。珊莎把车停了下来,她快速下了车子。
瑟曦也想下去可是副驾驶的车门怎么也打不开,她气急败坏地拍了拍车窗。
“抱歉,拜拉席恩太太,我只能陪您到这儿了。”珊莎凑上玻璃,“Pete会带您兜兜风。我得回家——不,我得回医院啦。”她说完这句话摸了摸老爷车的银色镶边,很是不舍地叹了口气。
“你得回来找我,在一切结束之后。毕竟我只剩你了。”珊莎忧伤地呢喃着。
Pete用油门声作了回复。车子自动换了档位重新向前驶去,车窗紧锁,瑟曦绝望地看着珊莎在路边向她招手,与此同时,废气开始向车厢内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