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艾莉亚在电话那头无聊地给她的故事做了收尾。

提利昂歪着脑袋,抱着话筒哼了一声并不赞同。他的手上抓着一只钝铅笔,随着艾莉亚的口述速记着信息,“我不这么认为,你的大脑显然有自己的判断。你似乎不太喜欢珊莎那辆漂亮车子。”

电话那头没人接话只有一阵嘈杂声传过来。“艾莉亚?”提利昂皱着眉呼唤了一声。

“我在听。”艾莉亚轻声回答,“你为什么要问我Pete的事?不问别的,偏偏就问珊莎的那辆车。”

Pete。提利昂回想着,珊莎给她的车起了个名字。这可真反常,那些特别迷恋自己座驾的人才会给他们的爱车起昵称,珊莎史塔克显然不像是这种人,至少看着不像。“你是在告诉我,我问对了。如果我说是因为一个梦你信吗?再说了,你也觉得那车不大对劲是不是,我都听出来啦。你姐姐是汽车发烧友吗?”

“不。但是她爱那车,像爱一个活人一样爱他。我说不出来太多,我和珊莎不是那种会谈心事的姐妹,我们之间甚至有些紧张。”

瞧,这就有些诡异了。提利昂换了只手抓话筒,他舔了舔下唇小心地抛出请求,“还记得我和你谈过布兰的事情吗?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我要赶明天早上的飞机。你知道,结婚旅行……”艾莉亚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噢!”提利昂愣了一下,怪不得电话那头这么多噪音,他清了清喉咙,磕磕绊绊地说道,“恭喜。你车队的维修员是吗?小报上看到的。”

“对。”艾莉亚吸了口气,她显然在思考什么,“听着,我给你我哥哥的地址……但是你到了地方能不能见到布兰,我说了不算。这得看你的本事。”

“对于我的聪明才智,你尽管放心。”提利昂无声地笑了。


2.

“嘿,珊莎。快出来!”布兰在窗外拍打着厨房的窗玻璃,大声叫嚷着。

史塔克家住进君临的新房子里才三个月,干净的玻璃上现在沾满了布兰的泥手印。珊莎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半杯牛奶,拉开了窗户,顺着布兰的手指看向停在街道。

珊莎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一辆近乎崭新的“嘲鸟”双门肌肉车:原本遍布车身的锈蚀和凹坑全部消失不见了,它的表面变得如此光滑平整,亮眼夺目。优雅的孔雀蓝、纯洁的白、炫目的银色拼接在一起,如果说之前它是垃圾场的一堆破烂,现在它就像是准备参加全国巡回展览的明星汽车。黑鱼不仅仅是修复了这辆车,他简直重塑了它。

艾莉亚半个身子钻进了副驾驶位的车窗里,她穿着一件牛仔背带裤,珊莎只能看到她沾满深棕色土痕的臀部。一个壮硕的年轻人从车里钻出来,他脸上蓄着没有仔细修饰过的短须,绝对没有超过二十岁,黑发蓝眼,身高将近7尺,艾莉亚在他面前必须仰着头讲话。

珊莎快速跑出厨房,冲到大门口。

“你给车里喷什么了?”珊莎捂着嘴走近那辆不可思议的汽车时,艾莉亚正在询问年轻的詹德利——黑鱼委派的修车厂工人,她在车厢里胡乱嗅着,企图找到薄荷香味的来源。

詹德利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他扭头看向珊莎,“你是珊莎·史塔克?黑鱼叫我把车交给你。”

詹德利看着红发女孩兴奋地钻进驾驶座,她高高的颧骨上有一抹害羞的粉红色,她的手指一路抚过崭新、紧绷的皮面座椅、银、绿相间的纤细方向盘,方向盘正中精致的嘲鸟浮雕。它闻起来也那么棒。“谢谢。”珊莎受宠若惊地接过车钥匙,“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简直就像刚出生产线的新车。”

“黑鱼托人把它送过来,我们检查发现这部车的状况相当的好,修理一些小毛病并没有花多少力气。”詹德利摸了摸鼻子,“但是黑鱼预付了相当多的修理费用。真是奇怪。”

珊莎和艾莉亚对视了一眼。在奔流城的时候,这车可说不上是保养得当。出于礼貌珊莎邀请詹德利进屋喝杯咖啡,但是詹德利果断拒绝了,“抱歉,我今天还得赶回河间地。”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补充道:“热派说黑鱼给修理厂打电话的时候,好像病的有些重。你知道……他人有点孤僻。也许你们该给黑鱼打个电话什么的。”

“再次感谢你先生,我会把你的话转述给我母亲。”听到黑鱼的状况不大好,珊莎看起来有些担心,但她实在是太兴奋了,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她的座驾身上移开。“艾莉亚,你要上来坐坐吗?别这样,我都考到驾照啦。”

艾莉亚趴在车窗上惊奇地摸来摸去,但是她显然还记得自己说过再也不坐珊莎的车子,“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布兰,你坐珊莎的车上兜兜风吗。”

“布兰?”

珊莎忧心忡忡地趴在方向盘上朝车窗外看去,她的弟弟在大门口一声不吭,“布兰?布兰……艾莉亚!”

街对面人家的家养犬突然隔着院门朝史塔克一家狂吠起来。艾莉亚敏捷地倒退爬出车子,看向弟弟——他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双臂紧抱着膝盖,大张着嘴巴、眼珠翻到脑后,面色发白地浑身颤抖。看起来就就像是癫痫发作一样。

珊莎下了车快速跑向围在布兰身旁的艾莉亚和詹德利,心中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冲刷干净。艾莉亚狂奔进屋子去打电话,詹德则抱起布兰帮助他躺倒在地上。珊莎颤抖着手解开弟弟的衬衫领口,伴随着不安造成的胃部刺痛,她的后脖颈上的汗毛突然倒竖起来,她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恶寒和晕眩,心慌地恨不得拔腿狂奔。

除了从嘴角流出的涎水外,布兰稚嫩的脸上淌满了泪水。有所感应似的,珊莎感受到了布兰的恐惧与悲伤,因为泪水也不受控制地,从她因惊吓而空白的脸颊上滑落。


3.

提利昂非必要绝不到北境来,更别提临冬城以北,越过绝境长城的极寒之地。这块土地在中世纪传说中盛产巨人、长毛怪、冰蜘蛛、异鬼等等,在近代被开发成一个旅游小镇,吸引着来自各个地方的魔幻爱好者。镇上的商店门口随处可见蓝皮肤蓝眼睛、一头杂乱白发的异鬼毛绒玩偶,提利昂缩了缩脑袋。史塔克遗孤们没有回临冬城,而是来了这个鬼怪主题乐园,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提利昂找不到他们。

长城以北只有两个季节,雪季和非雪季,提利昂庆幸他并不是隆冬时节找上门来,降雪带来的湿冷会让他的关节炎加重至无法行走的程度。按照艾莉亚提供的地址,他找到了郊外的一栋两层独栋别墅。灰色的石墙面、黑色的尖屋顶,配上远处常年的连绵雪山,周围没有一丝色彩,这屋子简直乏善可陈。

提利昂和雇佣的司机打了个招呼,跳下了车,他先沿着木头栅栏绕向后院看了看,一个生锈的铁制篮球框岌岌可危地固定在墙面上,提利昂回想了下史塔克们的年龄,球框的高度对于孩子来说太高了,所以这是一个供成人玩乐的设施。并排摆放的两个躺椅上落满了灰尘,由于缺乏保养木头已经开裂,后院的小屋敞开着门,能看到里边摆放着杂乱的工具,一桶开动过但有大半余量的白油漆扔在门口,里边还插着一个刷头,提利昂掂了掂脚,小心不去触碰身前半新半旧的白色栅栏,那仓库里竟然还塞了一个等身大小的色情版异鬼毛绒装。

“呃。”提利昂翻了个白眼,走回到正门按响了门铃。回应他的是一个有着一头如火吻过一般红发的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多岁,脸上的雀斑像青少年一样活跃,她打开门看见提利昂很是粗鲁地笑了笑,“哈,好吧,我还以为哪家的小孩在后院恶作剧呢。”

提利昂尴尬地捏了捏手,“你好女士。原谅我的好奇心,职业习惯罢了。我是提利昂·兰尼斯特,一个侦探。”

耶格丽特挑了挑眉表示怀疑,“有事吗?”

“我想找布兰·史塔克。”提利昂仰着头表情十分诚恳。耶格丽特并没有为难他,她只是随意地朝楼梯上大喊着:雪诺。在听到耶格丽特的呼唤声后,沉重的脚步声从头顶二楼横穿而过,来到拐角的楼梯处,不一会儿一个身量不高但是身形健硕的黑发男子出现在楼梯上,警惕地瞪视着提利昂。

我的妈呀,琼恩·雪诺简直就是奈德·史塔克的翻版。他黑发灰眼,蓄着络腮胡,身量不是特别高大但是肌肉紧实。提利昂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史塔克家族的私生子,琼恩并没有和他的兄弟姐妹一块儿生活在君临。再相似的容颜也得不到父亲的青睐,他想,史塔克家的骄傲一直是红发的罗柏,提利昂对于雪诺有着天然的同情和理解,所以他暂时无视对方的敌意,温和地做了开场白,“你好,琼恩。我是提利昂·兰尼斯特,我猜艾莉亚已经和你说过我的事吧?”


4.

珊莎钻出车的时候,停车场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她背着包,手里抱着午餐袋,阳光沐浴下,她的车就像她的红发一样迷人。

“好车。”

珊莎抬头,乔弗里的车停在她的右前方。他随意地靠在银色的跑车前盖上,怀里搂着棕发的玛格丽,右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珊莎的车。夸赞的人是玛格丽,乔弗里今天难得没说出什么刻薄话,也没有反驳他的女朋友。玛格丽·提利尔,一个棕发蜜眼的校园甜心,她胸脯饱满、腰肢纤细,成绩优异,担任校拉拉队长。不同于乔弗里盯着珊莎座驾,玛格丽盯着珊莎,她的目光有些大胆,友善、甜蜜,但也风流。

珊莎能分辨出玛格丽的眼神(拜一些眼神下流的男孩所赐),所以她有些不知所措。

还没等她开口回答,身后一串怪叫附和着排气管的轰鸣。珊莎手里的午餐袋被无情地抢走,摔落在前方,随即被几辆经过的摩托车碾压而过。妈妈准备的优格一半泼洒在地上,一半溅撒在珊莎的新车上。熟透的苹果一路滚过围观的同学,他们快速避让开来唯恐踩到珊莎一团糟的午饭。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拉姆斯·波顿今年也从北方某个学校转学过来,他为了快速在学校竖立威望,挑选了珊莎作为他的受气包。反正每个学校总有那么两个人,一男一女,供人嘲笑,没人待见。乔弗里咧嘴笑了,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闹剧,他回头兴奋地对玛格丽评价了一句“有趣的家伙。”

拉姆斯和他的跟班大笑着在摩托车上甩了个尾,轮胎摩擦着地面带起一阵白烟。珊莎脸涨得通红,狼狈地蹲下身去擦她的车,祈求没人注意她。

波顿男孩先前用刀划破过她的书包。当她背着漏底的破包,抱着一摞书回家的时候,凯特当即给学校打了电话。但是很不幸,卢斯·波顿来学校和校长面谈了一次,拉姆斯并没有什么事,他那把随身携带的弹簧刀甚至都好好地在口袋里晃着,时不时拿出来欺负人。从那以后,拉姆斯就认定珊莎是他的私人宠物了,谁和她沾边谁就要被他玩弄,而这个男孩足够凶狠,足以让所有怀有同情之心又不够硬气的人望而却步。

君临充斥着嗷嗷叫的软蛋。罗柏对珊莎这么说。在一个周末,拉姆斯那时正在快餐店里吃薯条,罗柏把他打了一顿,这让爸爸和卢斯波顿本就因为商业决策而充斥争执的关系更加紧张。

“你再告一次状,我就强奸你一次,就在你那漂亮的新车里。”一次下课,拉姆斯把珊莎堵在墙角,他的颧骨上还有淤痕,嘴唇扭曲着,眼神残忍。“尽管让你那个狗娘养的哥哥来找我,下次我要捅穿他的肚子,把他的肠子挖出来送给你。”珊莎觉得自己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喉头被堵住一般,她抽了下鼻子,不想再一次在乔弗里和玛格丽面前出丑。泪水是对拉姆斯这类人的奖赏,她现在知道了。

停车场另一边传过来一声惊呼,校工桑铎·克里冈把怪叫的男孩从车上拽了下来。那个男人有着巨人一样的身高,半张脸被烧化了,嘴里总是骂着难听的脏话,平等地厌烦着每一个精力旺盛的少男少女。拉姆斯脖子红了,青筋在上边一跳一跳的,他右手插进黑色皮衣的口袋里,衣服上上蹭了许多灰尘。

“想掏你那把刀是吗,混球?你尽管掏出来。”克里冈吼着,他威胁地上前两步,瞪视着拉姆斯。拉姆斯转了转眼珠,他足够狡猾,从不在教职工面前显露他那把利器,于是只咒骂了一句便走了。

克里冈阴沉地环视了一圈,珊莎觉得自己也被瞪了一眼。玛格丽在被乔弗里拉走之前把一片狼藉的午餐袋递给了珊莎。


5.

提利昂尴尬地挑选了一个单人沙发椅,那上边铺了层厚厚的皮毛,他一坐下去就被毛茸茸的织物包裹住了。琼恩坐在双人沙发上一副谈判的姿态。耶格利特从厨房倒了杯果汁递给客人。提利昂喝了一口,甘甜的液体流过他的喉管,一直冷到他的胃里,他真希望耶格利特能倒杯红酒。

但是没关系,提利昂充满信心地认为琼恩和他的父亲一样不善言辞。最终,他会在这场谈判中胜利的。


6.

雨水冲刷着一切,汽车的雨刮器以最大的速度,疯狂地在车前摆动着。车里的音乐放的很大声,掩盖了珊莎的哭声,她趴在大大的方向盘上啜泣,温热的泪水滴落鼻尖滑落在正中心的银色嘲鸟上。车载收音机的小控制屏幕亮了起来,闪着绿光,小小的指针向右划去,短暂的刺耳噪音过后,温柔的钢琴伴奏着轻柔的女声。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 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 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珊莎恶狠狠地拍了拍自动换台的收音机,那音乐仍然顽固地播放着。“这算什么,Pete。安慰?”珊莎冷冷地对着仪表盘说道,她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回荡。车子只是车子,理所当然地,没人回应她。

“等拉姆斯真的在车里强奸我的时候,你也放歌助兴吗?”珊莎低声问道,她一想到波顿就浑身发抖。

雨刮器停止了摆动。车内的灯全都缓缓亮了起来,珊莎泪眼朦胧地看着仪表盘上公里数飞速变小,直至清零,她知道车子看起来一定又像新的一样了。

这是车子在展示自己的力量,某种神秘的力量让它具有自我修复能力(它曾经被拉姆斯刮过车漆)。有时候珊莎觉得自己在和一个真人对话,所以她给它取了一个名字。Pete,这是她脑袋里跳出的第一个名字,仿佛它本来就该叫这个。

她应该对这一切超自然现象感到害怕的,但是她却难得感到安全。在我的车里,拉姆斯就碰不了我。这一念头无数次地闪过,这也是Pete一直在向她传达的。不远处的史塔克家窗户里透出的黄色灯光,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瑞肯兴奋的尖叫,那儿有着家庭的温暖,但也充斥着严厉的管教(对珊莎或她的任何一个弟弟妹妹)和因为孩子过多而导致的混乱(在每一个角落),珊莎只想一个人呆着,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

玻璃上一股一股的水帘扭曲了她的面容,珊莎嘟囔了一句,给方向盘上的嘲鸟擦干了水渍和因为呼吸产生的雾气。等到脸上的红晕褪去,收拾完自己脸,她又是那个优秀、健康的史塔克淑女。


7.

“小小鸟。”校工克里冈矮下身朝车里的珊莎打了声招呼,他手里拿着几本明显被仔细清洁过的课本,虽然书页的边角还有洗不掉的污泥痕迹。他望到了坐在副驾驶一脸甜蜜笑容的玛格丽。玛格丽在下课后请求搭珊莎的便车回家,因为她说他哥哥洛拉斯的车抛锚了,而乔弗里这段时间正好在和她冷战。珊莎也看到了克里冈手里的课本,她脸色变了变,前段时间拉姆斯在课前给她的包做了个大清洗,塞了一大堆色情画报进去,让她在课上出了一次丑。


“抱歉,克里冈先生。我能明天再来你这儿拿吗?”珊莎祈求地看着男人。克里冈瞟了玛格丽一眼没再说话,拿着珊莎的书转身走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即使他们刻意放低了音量,可布兰还是察觉到了,他紧闭的眼皮翕动了一下



车子停在路边,玛格丽和珊莎在接吻,珊莎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又一次时间跳跃,因为两人穿的衣服变了。在玛格丽的鼓励下珊莎伸手摸了摸棕发女孩的胸部,她看起来既慌乱又好奇,玛格丽则伸手向珊莎的身下摸去。


*玛格丽,珊莎,拉姆斯,玛格丽,乔弗里,珊莎,拉姆斯,拉姆斯,拉姆斯,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玛格丽……



校园里,玛格丽和她哥哥坐在一块儿,正与新来的年轻老师调情,她看到珊莎只露出了礼貌的微笑。珊莎背着包没上前打招呼,她面色阴沉朝停车场走去。“小小鸟。”经过的时候,桑铎克里冈习惯性地打了招呼,可珊莎这次头也没有回。



*敲门声响起,布兰像一条溺水的鱼,他的注意力快速地浮出水面,几息过后又钻进了浩瀚的意识之海。



夜里,雨天,嘲鸟汽车仍旧停在史塔克家所在街区的拐角处。珊莎倒在孔雀绿的皮座椅上,牛仔裤褪到膝盖处,她的右手快速在身下摩挲着,快感扭曲了她的面容,泪水滑进鬓角。人在痛苦时会流泪,布兰不知道人在快乐的时候也会。珊莎此刻应该是快乐的,对吧?收音机的音乐停了,车里一片漆黑,珊莎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她腾出一只手,伸手去够收音机的开关,想用音乐盖住她的喊叫。但是今天收音机不起作用。


车子想听到珊莎的高潮,布兰想着。珊莎也一定知道了,所以她瞪着白色的车顶,在最后发出一声迄今为止最大声的、近似痛苦的呻吟。在思维的混沌间,她看到了一双充满贪婪渴望的绿色眼睛。



*“布兰。”



布兰彻底醒了过来,观看姐姐的私密记忆并不能让他感到尴尬,但是阅读嘲鸟存在感特别强烈的记忆碎片,给布兰造成很大的精神负担。他越来越容易感到疲惫,这算是一种后遗症。琼恩站在床头关切地握着他的胳膊。在琼恩身后,一个异常矮小的丑陋男人朝床铺走近了些,布兰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低声唤了一句,“提利昂·兰尼斯特。”


提利昂用一种夹杂着惊喜和了然的目光与布兰对视。布兰认识提利昂是因为无数骚扰他的鬼魂记忆,至于提利昂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不惊讶,这一问题布兰决定等待小恶魔自己解释。


不知小恶魔和琼恩达成了什么协定,在提利昂的无声要求下,琼恩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

“你还好吗?”提利昂在房间终于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出声询问,他跳上了床边的高脚凳,和布兰挨的极近。

“还行吧。”布兰清了清喉咙,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现在一定看起来糟透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提利昂说完盯着布兰面无表情的脸,“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切关于那只鸟的信息。”

布兰心里确实惊讶极了,但是他常年瘫痪独处而造成的面部表情缺失,使他看起来高深莫测。提利昂面对布兰的沉默没有丝毫退却,他很是笃定。

“嘲鸟。那辆车。”

提利昂笑了,“我就知道……”

像一个在沙漠中弹尽粮绝的绝望旅人终于在跋涉过后看到了一片绿洲,提利昂就是这样,虽然他表现的游刃有余。布兰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而言就是最后的绿洲,他对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鬼魂而言也是这样。带着些不忍,布兰决定戳破男人幻想,“恐怕你是白跑一趟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在窥探一个你根本对付不了的魔鬼。你能抓住一个没有形体却又无处不在的犯人吗?”

“诸神给了你发现真相的能力。”提利昂郑重地说着,他好像在教育一个不通人事的孩子,“你的能力本就是一种不可能。为什么要这么早下定论呢。”

布兰缓慢地眨了眨眼,望向窗外,远处终年不化的连绵雪山好似沉睡的冰霜巨人,他恍惚想起从前自己是一个活泼多动的孩子,瑞肯和艾莉亚在极北之地的冰雪中度过了坎坷的童年,然后各自飞往广阔的天地。而他,将与万古不变的冰封山脉为伴直至生命终结,旧神甚至没有给他再次触碰冰雪的荣幸。这是琼恩的家,不是他的家。

“你觉得这是诸神的馈赠吗?”布兰回头看向提利昂,语气近乎质问。

“我没有看到诸神的善意,它反而为我招来了另一种诅咒。我没有办法拯救任何人,你来找我是为了谁?兰尼斯特。”

“珊莎。”提利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你姐姐还活着,她和那辆见鬼的汽车一起给我使了个障眼法。珊莎的死亡恰巧扼杀了一切可能的猜测 ,我对于巧合一贯持怀疑态度。”

“你怀疑珊莎是凶手?”

布兰探究地看了提利昂良久,最终他冷酷地说道,“好吧,那你就来瞧瞧吧。”说完没等小恶魔做出反应,布兰握住了他放在被褥旁的手。


8.

史塔克夫妇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出城未归,他们打电话把罗柏从大学里喊回了家。罗柏回来了,带着简妮,还有他的音响,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在家里开派对。

罗柏和简妮窝在沙发里亲热。艾莉亚简直疯了,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挥舞着罗柏的旧球棍(珊莎被她敲了一下背),在楼梯上疯跑下来,布兰抓着一片披萨,满嘴是油地跟在艾莉亚身后。珊莎绕开了罗柏大学同学的蹩脚调情,他每次张口珊莎都能闻到他嘴里啤酒的酸臭味。躲在卧室显然不能隔绝噪音,还没到宵禁时间,珊莎决定开车出去兜兜风。

还没等她走到一楼,布兰就跑进客厅重复不停地大叫着,“席恩死啦!”

“席恩死啦!”

“罗柏!席恩死啦!”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孩子的恶作剧,但在布兰凄厉的喊叫声中,几个年长的年轻人终于认真起来,半信半疑地跟着男孩赶到车库去。珊莎有一种糟糕的预感,她也跟着跑出去。

艾莉亚挥舞着棒球棍,敲击着珊莎汽车的车窗,她的力气不够大,只在玻璃上敲出几道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她焦急地朝罗柏指了指车里,车门被从里锁死了,于是罗柏接过同伴递过来的铁锹横着砸向车玻璃。这力道十足的一下,整个车身晃动着,在一阵钢板的呜咽声下,罗柏终于敲碎了车窗,连带着一侧的后视镜和侧围外板都敲变了形。

珊莎呆住了。

罗柏清理掉碎玻璃,门锁也自动跳开了。罗柏拖着下半身一丝不挂的席恩从车里出来,另一个男孩拖着一个同样没穿衣服的年轻姑娘。艾莉亚厌恶地叫了一声,这两人在车里胡搞,因为缺氧昏了过去。有人丢了件外套在女孩的身上,席恩就没这个好运,罗柏叫了救护车,手忙脚乱地把两人送去了医院。

众人走后,车库的一片狼藉令人心碎。珊莎踩着碎玻璃走到车边看了看车门,上边有撬开的痕迹。她摸了摸变形的车架,矮身钻进去看了看。一股浓郁的气味充斥其间,绿色的皮垫上有一块可疑的湿渍,浑浊的白色精液挂在车顶正要滴落下来,有些甚至射到了仪表盘。

“珊莎。”布兰还没走,他一直缩在后边和珊莎一起沉默旁观哥哥砸车。

布兰从没见过珊莎发狂的样子,她一直都是个淑女。他小心翼翼地拉了下珊莎的手,没想到却被珊莎狠狠甩开。她厌恶地挑着眉,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卷曲着嘴唇恶狠狠地指着布兰的鼻子,“滚开。”

“嘿!”罗柏回来拿席恩的衣服,正看到珊莎推开布兰。珊莎回头看到去而复返的罗柏,一脚踹开堆在脚边的衣物,几块碎玻璃跟着撞上墙头,弹射到角落。“去他妈的席恩!”

“珊莎。”罗柏高举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再敢动我的车试试!”

“你们他妈再敢动我的车试试!”

珊莎的尖叫一遍遍回响在布兰和提利昂的耳边。

“你这什么意思。”提利昂向后倒去狼狈地摔倒在木地板上。他揉着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好教你死心。”床上传来布兰的声音。

提利昂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忆着珊莎最后的眼神,大声说着自己的猜测,“你的记忆恰恰证明了珊莎最后那段时间很不对劲。”

布兰靠在枕头上,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听到提利昂的话虚弱地笑了笑,然后他的神情转变为一种难以言说地悲伤。

“那不是我的记忆,我只能读到鬼魂提供的记忆碎片。我自己的回忆反而被迫在渐渐淡忘。”

“我姐姐早就死了。兰尼斯特。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看到她的过往。那车子控制了她,他们做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向世人诉说真相,老实说,我想现在也没人在乎了。忘了这摊子事儿,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