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序曲:孤独侦探的狂想
“你会来我的婚礼对吧?兄弟。”
不。提利昂在心里说着。他身穿一件镶着金边的紫色丝绒长睡袍,袒露着胸膛,头顶的金发杂乱而油腻,不修边幅的胡须如杂草般在他的脸上野蛮生长,眼下乌青一片。提利昂知道自己看起来糟透了,如吸血鬼一样躲在厚重的窗帘背后浑噩度日。
詹姆期盼地看着弟弟,他闪亮的金发发根开始花白,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快活的笑容。瑟曦死后,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抑郁消沉,与提利昂一起整日酗酒。
“你在查瑟曦的案子?”詹姆抱着酒瓶,醉眼朦胧。
“瑟曦?是的。还有史塔克。”提利昂补充道。史塔克们。
“好吧。”詹姆点了点头,“我加入了。”
妓女不能够排遣所有的孤独和烦恼,多一个工作伙伴让提利昂那段日子好过了不少,那时他仍然在走访目击者,试图通过推理还原搁置在手上的谜案,而詹姆那段时间正在休假,正好载着他到处晃悠。这段奔波的日子结束于五个月后,罗伯特·拜拉席恩在一次意外中丧生(老天呐,提利昂这辈子见过的意外也太多啦)。“我还有弥塞拉和托曼需要照顾。”詹姆丢下这句话后就跑了。提利昂没法怪他。
提利昂的第二任助手是布隆·鬼知道他从哪儿来。两人认识于一个酒吧,提利昂付给他周薪,让他担任保镖兼司机。提利昂带着布隆走访了北境、河间地、甚至还有谷地(在那里提利昂差点被疯疯癫癫的莱莎徒利掐死),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在拖薪两个月后的一个寒冷深夜,布隆取走了提利昂身上所有的钱然后扬长而去。福祸相依,提利昂在艰难曲折的回家旅途中认识了雪伊,他坠入了爱河把她带回了君临。后边的事就再也别提了。这就是提利昂·兰尼斯特,一个饱受讥笑的侏儒、一个自负聪敏的侦探变成一坨散发着酸臭味的狗屎的全过程。
弥塞拉出嫁后,詹姆看望他的次数更加频繁,生怕唯一的手足倒在公寓里,猝死在酒瓶当中。哼……也许他该养些野猫,提利昂思索着,这样他的尸体能够得到回收。时过境迁,提利昂犀利而不失幽默的舌头,终究被漫长的孤独时光磨钝了。没有说话,提利昂感激詹姆的关心,所以他点了点头作为答复。
提利昂没有想到在他把自己喝死之前,詹姆真的结婚了。他的兄弟是一个品味独特的勇士,先是瑟曦,后有这位“壮观”的新娘(她叫什么来着?贝特妮?贝丽?布蕾妮?额,也许是布兰登)。不管他多么不情愿,他还是来参加了兰尼斯特家族难得的家庭活动,毕竟他和詹姆之间没有仇恨(甚至还有许多温情)。婚礼那天提利昂没有宿醉,但是他在前一天小喝了几口“加料”的饮品,这导致了他看着有些恍惚。和与会的家族成员们一一打过招呼,他的叔叔凯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呃,他刚才是不是叫错名字了?管他呢。提利昂敷衍地点了点头,“打扰了。”他略过兰尼斯特们向前走去。
参加聚会的还有维斯特洛的古老家族,其中提利昂还能认出许多熟面孔,他们的大多数看起来就像被拔光了尾羽的孔雀。可怜。在提利昂的印象中,衰落始于兰尼斯特。伟大的泰温·兰尼斯特在半年前很不体面地在浴室结束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一次滑倒,然后再也没能站起来,提利昂不难过,但他仍然不敢相信。不可一世的雄狮陨落只是一个开端,拜拉席恩、提利尔、艾林、马泰尔……这些老钱家族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在极短的时间里(以它们辉煌的历史相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下去,这个过程除了肮脏的商业性失败外,夹杂着相当多的死亡事件。就像是史塔克家族的可怕复刻。
提利昂借助他矮小的身材灵活地穿梭在大厅,从经过的餐桌上端走了一杯盛夏群岛的果酿酒,他准备找个清净的角落躲上一段时间。突然,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余光中。他眨了眨眼,黑发、冰一样的灰眼,相当北方的长相,相当固执的表情。七神呢,他难道还没从梦中醒来吗?女人穿着休闲装一脸惊讶地拉住了侍应生,她显然是走错地方了。提利昂快步走上前,不准备错过这个机会。
“史塔克!”提利昂叫道。
Bingo!女人回头,她看起来又困惑又警觉,环顾一圈后看到了端着酒杯、狡黠微笑的提利昂。
今天是什么日子?史塔克在受到十五年前的重创后,最先退出众人的视野,提利昂没想到今天还能再遇到史塔克遗孤。他在多年前曾经到处寻找史塔克家剩余的孩子,他们被同父异母的兄弟琼恩·雪诺带走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他领着史塔克走向一楼的酒吧,时不时向后瞧一眼,生怕那女人突然又消失了。心脏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他希望他没有把他的兴趣表露的那么明显。这团乱麻里的线头终于浮出水面,也许今天好运终于光顾他这个可怜男人了。
“史塔克。艾莉亚·史塔克,对吧?”提利昂假装思索着,得到肯定回复后,他高兴地喝完手里的果酿酒,对着酒保重新点了两杯烈酒。艾莉亚制止了他,点了一杯汤力水。
“汤力水,相当谨慎的选择。你现在还在做职业车手吗,别那么看着我,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报道。”提利昂呷了一口酒精,“越野拉力赛,真是了不起。下次比赛是什么时候,也许我也该去现场感受下极速的魅力,好让自己老的慢一点。”
“不好意思,我今年刚刚退役。”艾莉亚扯了扯嘴角,她在吧台上交叠双手,提利昂注意到她双臂上随着动作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兰尼斯特,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的声音里毫无热情可言。
“倒也没什么事,今天我哥哥结婚。我哥哥,詹姆,你还记得他吗?”提利昂注意到艾莉亚的假笑消失了。詹姆在君临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他和史塔克打过很多交道。“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所以这些年一直过得很不快乐,我们都对发生在你家的事情感到遗憾……你和你的兄弟们过得怎么样?”
“你拉我过来就是来闲聊的吗?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如果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安慰、祝福的话……抱歉,我说不出口。”艾莉亚不耐烦地晃了晃杯子,“谢谢你的饮料,我得走了。”
“你的父母,艾莉亚,我和他们对话过,在我借助一些特殊手段后。不管你信不信,我仍然在跟进你家的案件。”提利昂快速地说着,“据你妈妈说,你弟弟布兰在十五年前声称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他开始夜游、尿床、精神恍惚、无端痛哭,你妈妈为此带他做了脑部扫描,还看了四周的心理医生。”
艾莉亚眯了眯眼睛,“和我父母聊过,他们恐怕到死都是稀里糊涂的。别想唬住我,小恶魔,我弟弟的病史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
“你弟弟没说谎。这不是幻觉或者心理疾病,他具有某种‘视觉’,这是天生的,就像超能力一样。”提利昂压低声音,他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希望能和他见一面,谈谈十五年前的事情。也许是预知未来,也许是和鬼魂对话,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艾莉亚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反问道,“也许你应该去看看医生,你病的很重。我记得以前你自称为侦探?”
“我现在仍然是。”没有错过艾莉亚的反应,事实上,提利昂紧盯着女人的每一个微小表情。当他猜测布兰的异能时,艾莉亚并不惊讶,没有嘲笑,她只是接收了这个信息,然后冷静地做出了反驳。她反证了提利昂的猜测,那就是她知道些什么。一些相当可靠的信息。成人们或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孩子们的发言,使一切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可悲境地。提利昂多么希望自己有读心术,他太想找出这些史塔克小崽子隐藏着的秘密了。艾莉亚、布兰……他们对于真相的迫切渴望远胜于作为旁观者的提利昂,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隐瞒自己知道那部分线索(无论来源多么荒诞),然后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哭泣。
艾莉亚低头喝了一口汤力水,她斜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侏儒,“唔……你现在倒是和你的外号相配了,像个邪教徒,兰尼斯特先生。你不是对你的专业知识极度自信吗?”
提利昂没有再试图纠正艾莉亚对他的称呼,他大口吞咽着杯中的陈年红酒,“十五年前的一系列事件,对我的影响远超你的想象,史塔克。我推崇理性,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你是无法用逻辑、科学进行解释的。当科学走进死胡同的时候,我不得不转向超自然研究。但是那些通过……不寻常途径获取的信息,是碎片化、混乱不堪的,像几十个人同时在你耳边说话。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到我家来尝试一下我的草药,效果可能没我这么好,但多少会起作用。”
“你是说致幻剂?”艾莉亚嗤之以鼻,她挑了挑眉,“多谢你了。这可真是……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艾莉亚。”提利昂叫住了准备起身离开的艾莉亚,粗厚的眉毛重重地压在异常突出的双眼上,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眼中一片清醒,神情难得的真诚,“十五年了……十五年了!所有人都向前看了,而我仍旧困在他妈的十五年前,好像从没走出去过。我仍然记得珊莎,艾莉亚。拜托你,可否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希望在你发现任何线索的时候能够打电话给我,当然,如果我有任何有关于……的发现,我也会告知你。”
艾莉亚停住了。提利昂知道他的话捉住这个女孩了。
“你的姐姐珊莎,难道她不值得一个真相吗?”
提利昂梦到自己立于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背靠着一株北境特有的心树,看着树上无声哀嚎的悲戚人脸,一股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着他。这是相当史塔克风格的梦境,理智提醒提利昂,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这个北方家族息息相关。从前他梦见过冰原狼群在心树下徘徊,那是史塔克鬼魂的具象化。野兽吐露人言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但是提利昂逐渐习惯了。今天的心树下空荡荡的,一只有着光滑黑羽毛的鸟类生物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只乌鸦,但他仔细辨别过后,发现那小小鸟儿长着一对雾绿色的眼珠,正闪烁着不可告人的诡计。阴险的小东西。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任何自然生物都不能够在这种极端条件下生存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一只绿眼鸟占据了心树?鸟儿回望树下困惑的侏儒,它发出了一声嘲笑般的高鸣。一种心慌、失重的感觉抓住了提利昂,脚下升腾而起的冰雾阻隔了他的视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大脑中流失——他即将从梦中醒来。
噢……噢!提利昂睁开眼,从沙发上挣扎起来冲向书房。他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回想着记忆的残影,快速记下“绿眼”、“鸟”、“心树”、“冰原”,几个简短的单词。最后他在“鸟”上画了一个圈。
在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金色葡萄酒后,提利昂把自己舒服地塞进单人沙发椅的软垫里,他打开了专属于“那个案件”的剪贴簿。他首先翻到最后一页的名单。
乔弗里·拜拉席恩 死亡
瑟曦·拜拉席恩 死亡(一氧化碳中毒)
凯特琳·史塔克&艾德·史塔克&罗柏·史塔克 死亡(车祸)
这些名字下划了一道分界线,下边的名单前标注了:相关案例(疑似)
布林登·徒利 死亡
席恩·葛雷乔伊 失踪
拉姆斯·波顿 失踪
珊莎·史塔克 死亡
布兰·史塔克 腿部残疾(必须找到他!)
提利昂向前一页页翻过去,将十五年前的剪报、现场照片的复印件、还有目击者的证词等等一一浏览过去。警方认为多起事件并没有联系,提利昂却不这么认为。一切像错综复杂的蜘蛛网,追溯源头,在蛛网的正中央赫然就是珊莎·史塔克。女孩的尸体没有被发现,但是在事发现场留有大量属于她的血迹,警方估计出血量超过3000ml,而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全身血量在4500ml左右。她必死无疑。警察将拉姆斯·波顿列为怀疑对象,但是很不幸,这个人整整消失了十五年。
他将剪贴簿停在了(警方认为)珊莎死亡地点的照片,一辆蓝绿色汽车被撞得面目全非,车头凹陷,车玻璃全部碎裂,驾驶门大开着。提利昂拿起放大镜,视线扫视过车前那堆血泊中的碎玻璃。他可以确定当日的驾驶人就是史塔克女孩,她以极快的速度撞击上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提利昂将放大镜上移,停在汽车的车牌部分。放大镜又向上移动一寸。大张双翼的鸣鸟标志趴伏在汽车前盖上。提利昂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写有艾莉亚电话的白色餐巾纸,走到客厅拨通了电话。
“史塔克小姐……艾莉亚,你能给我讲讲你姐姐的那辆汽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