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唐一早就收拾利落,梳了头发理了胡子,穿上补丁最少最体面的一件长衫,一瘸一拐地从家里走出来。他的腿虽然已能下地,但是跛脚的毛病怕是要跟他好些日子了,往常他会拄一根柴火棍,一来辅助行走,二来能驱赶围在身边找乐子的街头顽童。今天他什么都没带,只怀揣几枚银元,慢悠悠挪到街口,一阵清脆的响铃过后,电车沿着轨道缓慢驶了过来。估摸了下车子行驶的速度,李唐看准了车尾的空位,又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提起衣服下摆跟在后边悄悄垫了两步,可腿脚到底不方便,慢了一拍就错过了跳上电车的最佳时间。只能无奈看着车屁股消失在远处。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坐在角落把李唐的滑稽举动看了个全,打了声招呼结束了与身旁工友的闲聊, 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拉起黄包车停在了李唐面前,李唐认出来人,愣了一下,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没出声。

“老板,坐车不?”老怼瞄了一眼李唐的腿,见他不搭话又使了个眼神,“都这样了……别折腾自己啦,坐车享受享受呗?”。

“行啊……那我也享受享受。”见对方暗示自己,李唐也不推辞了,撩开袍子跨进车后座,一在软凳上落定,他又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凑上前拍拍车夫的肩膀,“哎,我可没钱付车费呐。”


老怼赏了他一个白眼,扭头就拉车跑了起来,一路带风,穿行在繁华的街道内,一直跑进法租界,跑到了霞飞路。这个老怼一般都待在林彧住的那片区,今天跑过来接李唐也是因为他成了瘸子,料定他没钱找黄包车,这才安排他把李唐拖去约定点碰面,以免错过时间。


到了店门口,李唐下车,从袖子里掏出张废纸叠吧叠吧,假装成纸钞塞进老怼手里,“不用找了。”


老怼只得挂起假笑,一副得了恩赐的模样,“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说完拉起黄包车向前跑去,此后老怼拉着车往环龙路跑了两圈,又紧接着在复兴公园门口歇了片刻,拉了一单法租界内的近客后再次回转到霞飞路,在李唐下车地点的斜对面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了起来,具体种种不再细说。

再说李唐,他下车后对着街边的玻璃倒影抹了抹头发,又抚了抚衣服前摆,一切妥妥当当了才推开咖啡馆的门。现在正是下午的三点,还没到咖啡馆茶舞活动开场的时间,但是咖啡馆内常驻的小型乐队已经就位,正坐在二楼演奏爵士乐。舒缓浪漫的音乐飘到一楼,一个侍应生端着满满一盘精美的英式点心,浓厚的奶油上点缀着各色新鲜的水果,挺着腰昂着头从后厨走了出来,迅捷地上了楼梯,留下一路的奶油芳香。甜的发腻,可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李唐狠狠吸了吸鼻子,直到吸饱了味道才回过神,走到一楼楼梯旁的吧台钱,敲了敲桌子。


吧台木料厚实敲起来发闷,柜面的正顶上挂着一长条的双面长柜,倒吊着一排光亮崭新的玻璃酒杯,吧台后站着一瘦高个的年轻侍应生,梳着油头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红领结,那西装背心上还贴着亮片,一闪一闪,像个花孔雀似的,正在低头擦杯子。听到李唐敲桌,才抬头看向吧台对面,他二十出头很是年轻,容长脸,斯文白净,脸上挂着虚假又让人挑不出错的热情微笑,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下午好先生。您需要服务吗?”


李唐掏了银元摆在台面,“换点筹码。”

摊在柜面上点了点。三枚银元。侍应生矮下身子从吧台底下拿了三摞共计三十枚筹码,推到李唐面前,“麻烦您玩2号机。今天1号机坏了。需要喝点什么吗?”

李唐摇了摇头抱着筹码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口的三台老虎机前。最左边一台果然机箱半开着,一个小伙子蹲在地上拿着螺丝刀正在检修,往机箱里看还能见到黑乎乎的电机连着杂乱的电线,代表着故障的红光不停闪烁。李唐选了中间那二号机,丢了筹码进去,拉动摇杆,一段音效过后,机身上的小型跑马灯五颜六色绕住老虎闪烁一圈,机内的滚轴开始疯狂旋转,图案交替变化直到定格,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开门红。李唐搓了搓手扭头望了望远处吧台,那侍应生仍旧挂着笑,他又低头看了看蹲在一旁的小工,对方也朝他笑了笑还举了个大拇指。按了退币,哗啦啦一串筹码从投币口掉出。


李唐并不经常加码,每次只投三枚进去,最多连续加码两次,赢多输少,少量多次,身前摆的筹码堆竟然也聚集起客观的数量。原在旁边修机子的工人也彻底不修了,站了起,倚在那台坏掉的机子旁边看李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操作。


“见鬼了。”那工人等到李唐赢了第十把,终于坐不住了,他放下嘴边啃得坑坑洼洼的大拇指指甲盖,上下打量了李唐一阵,急匆匆跑回吧台和那个年轻侍应嘀嘀咕咕了一阵,指着李唐越说越激动。也难怪他坐不住,赌博机说是运气,其实难度都是人为调试出来的,他一个管理老虎机的,让人赢走这么多钱,这些亏损最后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这位先生。”那个原候在吧台的年轻侍应走到李唐身前,微笑着打断他拉摇杆的动作。“不好意思,这台机子也有些故障,现在需要检修。”说罢也不等李唐反应,按了退币的按钮。

“诶!我说你们……干嘛,想耍赖?”李唐抬头看向将他围住的两个年轻人,环视了下二人,瞪大眼睛显然也不干了。

瘦高个侍应生连忙打圆场:“不至于,不至于。这台机子有点问题,我们就是想请您挪个座,三号机也能玩。”


“知不知道这个赌运讲究风水的?小赤佬。今天我的风水就在这儿,我就要在这台机子上玩。把你们经理找来。”李唐大声叫骂着,把手往老虎机一侧的摇杆一扒拉,身子向前趴在机子上,老母鸡护崽似的,那些赢来的筹码紧紧的护在怀里。竟然是耍起了赖。


修机子的小工见李唐说不动,气笑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点了点头撩起袖子就要动手。被身边的同事赶忙拉住。

“别叫别叫……这样吧,您手上所有的筹码我们都认。我这给您换钱。不过这机子……是真不能玩了,不好意思。”那侍应生环顾了下一楼拉长脖子看热闹的顾客们,恭恭敬敬地把李唐请回到吧台,让他坐定,端了一小碟剥好的的瓜子仁放在柜上,手速极快地数起了筹码,“柜台没这么多银元。我给您纸币行吧?”

“我不要大额的。拆散太麻烦了。”李唐嚼着瓜子仁补充着。


“好的。”那侍应生也不生气,把手里的大额钞票塞回柜台,转而从后边酒柜抽屉里取了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全新法币,解开绑住的绳子。

数出一叠十元面额的,递给李唐,李唐舔了舔食指胳膊肘撑在吧台柜面上点起了钱。一张一张地快速点过去,他数钞票的手法也很是娴熟(家产卖的多了,点钱的机会也多),指腹蜻蜓点水般擦过纸角,点到中段,两张纸币间夹了张同等大小、染色但是没有面额的纸条,李唐只瞟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按照原速,接着数字数了下去,点完扣在桌上整理了下纸张边角,“行。你们赶紧把那机子修修,下礼拜二我还来玩,就玩那二号机。”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枚零散的筹码丢到对面,“漏了一个。这个不算你钱了。”

那侍应生捏了捏筹码,拿手盖住,不着痕迹地把东西滑进袖子,“谢谢您的体谅。反正时间还早,要不上楼喝杯下午茶?”

李唐拍了拍手里一打现钞,低头仔细塞进怀里,“囊中羞涩,就不喝了。”


侍应生笑了笑。


“不要钱。今天的茶舞是松田洋行请客。想参加的都不用票,直接上二楼舞厅。等会儿可还有土风舞表演呢。”



2.

情报递送完成,李唐坐在一楼并不急着离开,只在一楼角落里寻了个空位坐着。二楼的开放大厅摆放了许多自助式的餐桌,但他心里藏了事,甜腻的东西吃多了怕是要身子不舒服,也就没有上去取。

阿良给李唐那桌端了杯红茶过去后就不再理他。将李唐给他的筹码从袖管抖进裤袋,这种情报的拆解麻烦了些,他必须回去溶解一部分金属才能完整取出夹在筹码硬币里边的东西。这都是做熟的事情了没什么大不了,眼下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干。将擦得锃亮的酒杯整齐摆放在托盘上,又取了一支半醒的葡萄酒放上去,扭头看了看身后并排摆放的三台挂钟,每台钟的时间都不一样,他看了最后一台,那是中国的时间。见时候差不多了,朝后厨招呼道:“时间到啦,我帮你送酒上去啦。”后厨里如他所料,没有回应。

阿良挺着身子,左手背在身后,单手举着托盘上了二楼,绕开跳舞转圈的、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穿过一个个爱奥尼柱式支撑起的门洞,擦过层层精织细纺的流苏帷幔,略过墙面张贴的昭示档次格调的名人合照,径直走向回廊深处,金、棕、红三色组成的迷宫尽头是一个大门紧闭的包间,没有数字标牌,门上只雕了一组俄文字符,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突显老板沙俄贵族的出身。离包间还有一小段距离的门洞两旁各站着一个男人,身量都不高,露出的双手关节处都有很厚的老茧。毫无意外地拦住了他,阿良正要说明自己送酒的工作,尽头处褐色的厚重木门却从里边开了。一个穿着桑蚕丝暗红色旗袍的妙龄女郎站在门里边,手里捏着包烟盒,扶着门显然是要出去,她神情有些萎靡,看着有些精神不好,苗条的身材也显得病殃殃的。

程宝绮和阿良遥遥对视了一眼。保镖放行了,程宝绮没什么聊天的兴致,点了点头,没等对方走过来就扭头往左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帷幔丛林里。

阿良端着托盘敲了敲门走进包厢,身后门自动关上了。屋内的光源除了远处的落地窗,就只剩几盏垂花壁灯。远离阳光,屋内暖烘烘的还有股子女人的脂粉香。阿良没有皱一下眉头,钱味混着女人味,谁会不爱闻呢?林彧只穿着件衬衫,领口敞开着正坐在皮沙发上揉着眉心,手指上夹着半根雪茄。西装外套和缎面的沙发枕丢在一旁。阿良小心避开一只掉在地板上的沙发枕,又刻意远离褐色透明的玻璃茶几上那只女士的小口提包,放下托盘,优雅又标准地按照步骤,倒了一小杯酒液,正要俯身倒第二杯,林彧却伸手盖住杯口。马上会意,阿良擦净了瓶口,装上了酒塞。


“有什么事吗?”林彧松开按压眉头的右手,他瞥了阿良一眼,同样的兴致缺缺,不过他也认出眼前的侍应生是自己人,便打起精神,抬头挑着眉等待对方说明。


阿良咽了咽口水,临门一脚了心里却有了犹豫,嗅着满室的温香,心底的欲望最终打消了一切顾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是点单用的普通便签,纸背上还印有dds咖啡馆的名字地址,捏了捏被自己体温带热的纸张,递给了林彧。

偷瞄了一下对面,林彧一开始很是漫不经心,看了两行后突然放下手中的雪茄,摘下鼻子上那副度数不匹配的银边眼镜,眯着眼严肃地看起便签的内容,眉间皱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你知道……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是抗日吧?”林彧审视着年轻人,他声音细若蚊蚋,语气平淡,端坐在沙发上比阿良矮了足足半个身子,可说的话却绵里藏针,叫阿良更加忐忑,猜不出是驳斥还是默许。

“是……我深知计划的重要性。”阿良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他声音也压的极低因为紧张声线还有些发抖,“可我也牢记攘外必先安内这句指示,时刻关注一切潜在敌人。”

林彧眉毛挑的更高,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平平无奇的文弱青年,某些东西在他眼中快速闪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给了阿良一个晦涩难懂的眼神,而后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名单。没错,这是一份在沪左派人士的往来名单。什么人在什么日子和谁来到咖啡馆,谈论了什么,一切关键信息都被简要地记载下来。看了看时间跨度,这个年轻人在咖啡馆安顿下来的第一个月起,就开始了秘密监视。小小一张纸上出现了好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多是些摆弄文字的文人,其中混杂着些内部早就怀疑但摸不清底的地下党。

“还有别的名字吗?”林彧目光在纸上扫视了两遍有余,将内容记在脑中确认无误后又问道。

“有的。这张单子上边的人是我挑选的比较重要的一批人。剩下的还有一本的量,我随时都可以上交。上交给您。”


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林彧缓了神情,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略带鼓励地看向对面。“你叫……阿良是吧?”


阿良只觉得全身血液加速,听到这话,他知道这事儿办成了。眨了眨眼,立正抬头敬礼个军礼:“报告长官,我叫徐志良。”


“徐志良……”林彧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半是欣赏半是感慨。阿良敏锐觉察出还有些没说出的潜台词。拱手让出整本情报纵然是体现了他的聪慧与效忠,可惜锋芒过露,林彧是何等心机,他献殷情献得如此露骨,博了个赏识却也引来了猜忌。可是他没有办法了,双镜计划启动后,代组长的头衔就落到程宝绮头上,林彧是出了名的极右派,程宝绮不是,就怕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再不拼一把,他徐志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林彧起身,端起方才倒好的一小杯葡萄酒,递给阿良,“那本册子你先……暂时压在手里,我会向上头报告的。”说罢,又以一种怀念地眼神端详了阿良片刻,甚至颇为关爱地给他理了理领子。这就变了态度,不是长官和下属了,倒像是长辈对待子侄。

“我发现……你挺像我年轻的时候。”

阿良嘴角的微笑才勾起一半,就听到林彧接着后半句:“太有上进心了,一急躁,做事就容易做不圆满。”

笑容僵在脸上,林彧享受了片刻年轻人的窘迫,又摆出一副随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拍了拍他的肩:“年轻嘛,这没什么……路还长着呢。我还是很欣赏你的。”



3.

李唐瞧着阿良端着空托盘从二楼下来,面色如常只有脚步轻快许多,应是心情不错。这家伙跑到二楼也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要这么长的时间。

二楼响起密集的鼓点,天花板都震颤起来,显然是表演要开始了,原本坐在一楼闲聊的两对年轻男女放下茶杯手拉手上了楼。等不来想等的人,李唐也抛弃早就喝空了的茶杯,随着大流上了二楼的舞厅。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舞台,用正红色的幕布围得严严实实,左右角落各蹲一个年轻的服务生,控制着手里的簸箕大的聚光灯,圆圆的灯光在红布上转悠来转悠去,随着越来越密的鼓点在最后重合在正中央。一条白嫩的健壮小腿穿着亮皮面的绿色高跟鞋从红幕中探了出来。口哨声、鼓掌声、起哄声把气氛烘托到极点。享受够了关注,一个穿着紧身舞衣、金发蓝眸、皮肤如冰雪一般白亮的美人闪亮登场。人群开始向舞台聚集,李唐赶紧挤了出来。

逆着人群向右半圈走去,李唐找到程宝绮的时候,她正躲在帷幕后的一间小阳台上抽烟。不是说他观察力多好,只是他在走廊里闻出来了程宝绮常抽的女士香烟味,寻着味一路走过了两三个石柱。程宝绮发现李唐在身旁显然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在这儿?”她脸上化了妆,再多的脂粉遮盖,李唐还是能看出她的气色与以前相比差了许多,她微蹙着眉,口红已经被全部擦掉,有些焦虑的样子。他知道她近几日在处理搬家的事情(必须要处理掉一些特殊的家具),这是个细致活儿,做的干净同时不能惹人怀疑。寻了个搬家的理由,借着松田浩的一些关系,房子已经基本清空,名义上也托管在别人手中,在李唐看来事情已然告一段落,计划有条不紊,甚至相当的成功。这么大的功劳砸下来,程宝绮反而变得有些神经质。

“你……还好吧?”李唐犹疑了下,他并不知道林彧和程宝绮是怎么处理的松田浩,他只知道事情办成了,把一切顺利四个汉字变成一串数字发上天空,等待己方电台的接收。显然‘一切顺利’四个字与真正的遭遇相比太过轻浅了。


“你今天是专门堵我的吧。”程宝绮回头看了李唐一眼,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快说吧……”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怪叫了一声,李唐探头看了看里边,那个丰腴性感的舞女正朝看台底下撩了撩裙子。李唐挠了挠头不再理会,凑近程宝绮低声询问着:“是不是要开始清点了?”


清点。清除掉所有已知的日本情报站点,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会被清理干净。程宝绮弹了弹烟灰,“你身上有伤,不用参加。”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唐一点不觉得轻松,反而心头揪得更紧,“……丁美兮呢?你们怎么处理。”

“老规矩呗。”程宝绮淡淡地丢下一句,捏了捏手里的烟卷,没再抽下去,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又用高跟鞋的鞋跟碾了碾,“李唐,别说些昏头的话。”


她话里带笑,脸上却毫无笑意。终究是念着情分。

“宝绮,我当年教过你发电报,也算是你半个老师……”才听了个开头,程宝绮就知道李唐要说什么了,她甩了甩手走回屋内,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李唐紧跟在旁边,十年来他都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忠实可靠的特工,此时却以极快的语速喋喋不休,“我知道,在你这,我的话份量比不上林彧。但是你听我说,请你给丁美兮一个机会,给这个无辜的女人一个机会……”

“她能够帮助我们搞掉老刘,那个人不简单的,他是个混血儿,37年以前就从东北一路南下,正经的特高科出身……”

客人都去看表演了,走廊显得十分冷清,音乐声渐渐变小,程宝绮越走越远,李唐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在等一个松口。他相信,此时此刻仍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帮助丁美兮逃离即将到来的枪口。


“这事儿你怎么不和林彧说?”程宝绮眯了眯眼睛,她厌恶地撇了撇嘴,“为了活命,叫她走你现在的这条路。你问过她愿意吗?”


“李唐,这种活法远比死亡痛苦。”程宝绮歪着头揪住想要侧身躲避她目光的李唐,“你过的好吗?”


“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咬了咬牙关,喉头滚动,只憋出这几个字。李唐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可以什么功劳都不要。请你救救她。”

没有推脱,没有回应。在等待的空隙李唐觉得自己也像程宝绮丢掉的烟头,被甩在地上踩了又踩,碾了又碾。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程宝绮说,她抿了抿嘴唇,像是尝到了苦胆一般,面容扭曲了一瞬,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状态。这不是问句,是感叹句,“……你来解决吧。”


后半句话不是对李唐说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因为你还没有林彧那么狠。李唐没说出口,抬头看了看面前冷若冰霜的程宝绮,在她身后,林彧撩开厚重的帷幔走了出来,一副守株待兔姿态。有时候李唐觉得林彧和程宝绮的关系就像是猎人和他射程范围内的兔子。他错了,至少一部分错了。他俩到底是有相似之处的,程宝绮身上有着林彧的影子,不笑的时候更加明显。

情分掉在了地上,就一文不值。现在说是谈判却更像一场赌博:赌林彧对风险的评估,赌丁美兮和自己的运气。可惜这次的赌博没有“上帝之手”操纵胜率。

“搞掉老刘还想全身而退,这么个节骨眼儿,你敢打包票吗?”李唐的目光在身前两人之间逡巡。他在赌林彧,也在赌程宝绮,两人聊天只言片语,却不难猜到松田浩伏诛的过程并不容易。李唐在赌程宝绮的虚弱不仅是精神上的。


“事情想要做的圆满、漂亮,就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林彧,你敢不敢利用丁美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