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青春之歌:顽童的回忆
1.
盛夏的太阳将横穿乡间的公路烤的烫脚。一辆其貌不扬的紧凑型四门轿车飞驰而过,有些陈旧的白色漆面在阳光下焕发出不符合车龄的光彩,汽车的收音机里插着磁带,播放着来自多斯拉克新兴乐队的布鲁斯硬摇滚歌曲。车上坐着艾莉亚·史塔克和她最爱的哥哥——琼恩,以及她最讨厌(也是唯一)的姐妹——珊莎。
“行行好吧,艾莉亚,把音乐关了,它吵得我头疼。”珊莎坐在后排抱着手臂,闷闷不乐地抱怨着。
“没门。”艾莉亚将胳膊伸出窗外,感受带着河间地土腥味的风自由地穿过指尖,“你想听什么音乐下次就得自己带磁带来。”
下次?当然没有下次了。如果不是爸爸的车里塞不下她,珊莎铁定不会愿意坐琼恩的车,她和妈妈一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没有什么好脸色,艾莉亚想着。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金童罗柏、年幼的布兰、瑞肯坐一辆车在前头带路,琼恩开着他新买的二手车载着两个妹妹跟在后头。艾莉亚对于这次旅行并不热衷,来到奔流城过暑假意味着她将要和娜美莉亚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下个学期开始他们就要举家搬到君临(由于爸爸的升职)。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她的叔叔艾德慕选在这个时间结婚呢?妈妈认为这是一个家族聚会的好时机,所以带上了她所有的孩子参加那个狗屎婚礼(因为搬迁的原因,她也不得不带上琼恩)。
但这是琼恩第一次来到河间地,他兴致勃勃地欣赏风光,见到两姐妹又要开始吵架了他举了举右手插嘴道,“不如我们把音乐关小些。”说着,他就把声音大小调整到一个让艾莉亚无法忍受的程度。
“嘿!”艾莉亚抗议着。琼恩对待珊莎总是小心翼翼的,他根本用不着这样,这是琼恩自己的车,他想干嘛就干嘛。艾莉亚把音乐放得比原来更大声了。她的好大哥琼恩想做姐妹间的调停者,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珊莎和她天生的不对盘,这倒不是说她俩有厌恶对方,但是她们之间充斥着吵架和捉弄,这倒是真的。“亲爱的珊莎小姐,想要发号施令你得在你自己的车里。现在咱们必须尊重琼恩的爱好。”
说到这个是因为珊莎确实提出过想要在这个假期学开车,爸爸的工作太忙了,罗柏也要搬出去住,她马上要去的新学校。那个学校充满了趾高气昂的“贵族”小混蛋,珊莎当然想要拥有一辆漂亮的新车。
而这,就是珊莎和PETE的开端。
2.
艾莉亚和珊莎、琼恩第一次见到Pete就是在那个暑假,在奔流城外祖父家的老车库里。
Pete可不是一个活人,他是辆足足有二十年车龄的老爷车,当然那时候它还没有名字。孔雀蓝的车身,左右各有一道利箭一般从后向前延伸的灰白色金属饰条,相当优雅。白色的硬车顶。在圆润的车前盖上趴着一只银色鸟状装饰——不知名的鸟类展着双翼,那翅膀又小又单薄。汽车公司为什么会选这么个小东西做他们的品牌标志?艾莉亚不认为这是一个制作蹩脚的鹰型标志。
“嘲鸟。”艾莉亚的叔公,布林登(他更喜欢孩子们叫他“黑鱼”)向几个好奇的孩子介绍着。他戴着沾满黑色机油的手套打开了汽车前盖,据他所说,从初春开始他就在着手修复这辆老爷车,“这个车型现在已经停产了。可在二十年前,有个很流行歌星曾选择它当座驾,凯特那时候很迷恋他。”
这车子的配色和模样确实十分时髦,但是时过境迁了,就跟那位火热的青少年偶像一样(她妈妈可懒得再提他了)容光焕发的时代不复存在。就算擦洗过一遍,这车皮也满是斑驳的痕迹,很多地方已经生出铁锈。后视镜只剩左边的还在。千斤顶架在车身下,一个旧轮胎已经被卸下丢在一边。与车身同色的真皮座椅已经开裂,露出内里的白色垫子。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这车的前挡风玻璃正中间有道巨大的裂纹,老天,这车像被人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黑鱼的维修技术再好,也不能让这车恢复如初。
“这原来是妈妈的车?”珊莎穿着件轻薄的夏日连衣裙,好奇地审视着这辆面目全非的嘲鸟牌双门轿车。
“当然了,这是你妈妈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在那年订婚了。”黑鱼看向珊莎,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那时候她和你差不多大。看到你,那些时光好像就在昨天一样。你们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珊莎矜持地微笑着,是条件反射式的那种专门应对夸奖的谦虚笑容。一个标准的淑女。珊莎瞟了瞟车库,琼恩那辆白车停在角落里,上头还有没卸下来的行李:瑞肯的玩具、布兰的书还有琼恩自己的东西。那辆廉价的二手车和黑鱼面前的老爷车比起来,甚至更加的体面。“我这个假期正准备学车。我妈妈和您说过吗?”
“放心吧孩子,后天你就能开着这辆车上路了。”黑鱼自信地挥了挥手。
这、辆、车。艾莉亚差点笑出声,大家都默认珊莎第一次开车少不了刮蹭,显而易见,她不像有驾驶天分的样子。谁知道呢,她姐姐也许是个汽车天才。珊莎眯了眯眼睛,没有回应。
“这车真的能安全上路吗?”琼恩拍了拍白色的车顶,站在黑鱼身边一块儿欣赏了下老爷车挡风玻璃上的“疤痕”。他的声音充满了怀疑。珊莎难得赞同地看了看琼恩。
黑鱼受到冒犯似的瞪了瞪琼恩,“那就走着瞧吧,小伙子。我订了一块儿新挡风玻璃。同尺寸、原厂。走着瞧吧。”
3.
“珊莎,不要一直盯着仪表盘。你必须目视前方。”罗柏强调着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提醒。
好吧,珊莎不是驾驶天才。她坐在方向盘前像只受惊的兔子。这辆(理论上)最高输出可达300马力的强劲汽车此刻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在笔直而空旷的乡间小道上行驶着。
珊莎紧张地抓着方向盘,力度大得能勒死一个孩子。那可怜的皮具上一定留下了她的抓痕。罗柏坐在副驾驶上,艾莉亚挤在他和珊莎中间。车子配备了一个笨重的按键收音机,艾莉亚此刻正在摆弄它。黑鱼说他已经修好这玩意儿了,但是此时按哪个键都不起作用。
车后传来琼恩的声音。罗柏从车窗探头望向后边。琼恩很快骑着摩托车来到了车窗旁,并排前行。
“操。”艾莉亚瞪大了眼睛盯着琼恩身下那辆黑色野兽。上了漆的外壳亮得反光,上边有着定制的喷涂——徒利家族的银色鳟鱼标志。裸露在外的机身就像猛兽狰狞的獠牙,保养良好的排气管颤抖着、蓄势待发。罗柏的目光也黏在了摩托车上。
“黑鱼的摩托。”琼恩朝罗柏点了点头,忧郁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大的笑容,“750cc。”
如愿得到兄弟羡慕的表情后,琼恩不再停留,“我在前边等你们。”说完,他就拧了拧油门。随着摩托车发出一阵咆哮,很快就看不到琼恩的影子了。
罗柏看起来有点嫉妒,和黑鱼的摩托车比起来,他们所坐的老爷车实在太娘娘腔了。但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教珊莎开车。艾莉亚就不一样了,她恨不得坐在琼恩身后,立马跟他一块儿骑摩托车走。可她偏偏坐在正中间,还没等她开口琼恩就溜了。
“珊莎,你是不是把油门和刹车踩反了?”艾莉亚没什么兴趣在鼓捣那个破收音机了。
“什么?”珊莎问得很大声,她抽不出空儿来应付妹妹。
罗柏制止了艾莉亚,“别说这话,艾莉亚。你嘀嘀咕咕的会让珊莎产生错误的下意识。这种心理暗示会起到反效果。”
心理暗示。艾莉亚重复了一遍。
当罗柏看到艾莉亚露出那种意味着恶作剧即将降临的笑容时,他就知道他不应该说这么多。
4.
史塔克兄妹安全抵达了目的地。这太离奇了。
艾莉亚发誓她看到珊莎至少有一次把刹车踩错了。那么大的力道踩在油门上,车子本应该像出镗的子弹一样向前冲去,但是车子仍旧保持原速稳稳地向前挪动着。黑鱼的修车技术显然不像他吹嘘的那么好。
“你怎么知道该停在这儿?”罗柏下车伸了伸腿,走向跨坐在摩托车上的琼恩。琼恩手里握着一个快要吃完的冰激凌,听到罗柏的问话,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来这儿玩的不止我们。”
树林后是一片静谧的湖泊,隐约能看到两三个年轻人在水里游泳。琼恩小声问道:“你和我说过的那个姑娘……简妮,是吧?她在那儿吗?”罗柏慌乱地打了一下琼恩的肩膀,想要他闭嘴。
“到底哪一个?罗柏,高的那个?”琼恩抓住罗柏,不依不饶。
“琼恩!”艾莉亚爬下车跑向哥哥们,瞪着琼恩手里的冰激凌,“你居然只买了一个。”
“呃……”琼恩挠了挠头,望了望坐在车里的珊莎,“事实上,这是我吃的第二个了。你们来的太晚了,这么热的天冰激凌没办法坚持太久。”
这话可不能让珊莎听到。“我不管。等会儿你得载我出去转转。”艾莉亚翻了个白眼,“我永远也不想坐珊莎的车了。永远。”
艾莉亚边说着边跑向湖泊。有三个人已经在湖里玩水了,两个女孩、一个男孩,长得都有点像。最大的女孩简妮和罗柏差不多大,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棕发棕眼,身材苗条,臀部宽大。要论美貌,简妮当然比不上珊莎,可她就是把罗柏迷得神魂颠倒。傻瓜罗柏以为他掩饰地很好,其实他一看到简妮两只耳朵就红了,像他耀眼的头发一样红。剩下的女孩艾琳尼亚和男孩洛拉姆差不多十五岁,是一对双胞胎,艾莉亚觉得他们俩脸上雀斑的数量都一样。
艾莉亚早就把泳衣穿在了最里层,她站在河边脱完外衣和裤子就能直接下水。琼恩紧跟在她身后。汽车停在小路旁边的树林里,车头朝里,几棵灌木遮住了车身,但是艾莉亚还能看到老爷车闪闪发光的银色保险杠,还有上头两个圆圆的黄色车灯。它静静地望着几个少年各自怀揣青涩的心事,在湖水里打闹嬉戏。珊莎磨磨蹭蹭换好衣服、赤着脚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罗柏已经和简妮聊完了他为何选择了在君临读金融专业,以及他辅修心理学的十万个理由。罗柏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直冒傻气,但是好歹彬彬有礼。洛拉姆就显得没这么矜持了,见到珊莎后他的目光总是留恋在她的白皮肤上。珊莎有一身北方特有的冰雪般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艾琳尼亚和珊莎聊了些女孩的无聊话题,艾莉亚听不懂。洛拉姆在女孩们的周围游来游去,一会儿潜进水中、一会儿从水面上冒出头来,傻笑着摸自己湿漉漉的额角,捋着头发想要遮住一颗又大又肿的青春痘。男孩是个游泳好手,他双臂修长、胸口的肌肉十分结实,可惜他的脸颊就像月球表面一样凹凸不平。珊莎拉过艾琳尼亚提议坐到河边树荫底下继续聊天。洛拉姆也想要跟着去,这家伙能别像个黏糊糊的水蛭吗?
这汪湖泊是由三叉戟河的其中一支支流汇聚而成,水质清澈,鱼群活跃。艾莉亚一头扎进水里,踹了洛拉姆一脚。男孩叫了一声向前扑进水里,艾琳尼亚回头嫌弃地看了孪生兄弟一眼。珊莎悄悄松了口气。
“抱歉。我看到一条大鳟鱼刚刚从你身后游了过去。”艾莉亚露出水面毫无诚意地笑了下,甩了甩头上的水,“咱们来比比谁在水里憋气更久怎么样,琼恩做裁判。”
5.
艾莉亚一直玩到手指、脚趾全都变得皱巴巴的才上岸。她跑到车后座拿了毛巾擦干身体,重新套上外套和牛仔裤,等到琼恩也穿戴完毕后飞快地奔向停在路边的黑色摩托车。
但是琼恩并没有马上过来。罗柏拉着琼恩小声商量着什么,边说边偷看了眼正穿过树林,向路边走来的简妮和珊莎。
“珊莎。”罗柏叫住妹妹,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十分犹豫,“你今天开车过来的时候表现很好。我想你一个人把车开回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珊莎像是给人打了一拳,她挑着眉毛看向两个哥哥,“你疯了吗?我,我可能……可能会撞到树上,可能开进河里。你居然准备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罗柏!”
“珊莎……”罗柏叹了口气,“河间地不像北境,这条路没这么危险。没车,没动物,绝大部分都是直路。只要保持来时的速度,一路往前开。要是你能稍微再提点儿速,十分钟后你就能安全到家。”
“琼恩。”艾莉亚喊道,“快点儿,咱们该走啦!”
珊莎扭头盯着琼恩,指望他也说两句。
“我得把摩托车还回去。记得吗?”琼恩摊了摊手,提醒道。
“我会死在路上的。”珊莎扶着额头,哀怨地说着。
“不。你不会的。”罗柏无情地做出了最终决定,无视了妹妹的怒火,“送完简妮,我回去的路和你走的一样。如果你遇到麻烦就停在原地,待在车里。我们会在路上碰到的。我最多就比你晚半小时。”
“现在,上车吧珊莎,我会指导你把车子掉头。”
艾莉亚爬上摩托车后座,抱住琼恩的腰部。此时罗柏正挥着双手指挥珊莎调转车头,蓝色的嘲鸟肌肉车笨拙地在地上转了半圈。珊莎的脸涨得通红,简妮和她的弟弟妹妹站在一帮看着。天呐,这可真尴尬。
6.
琼恩载着艾莉亚到了临近的一个小镇。黑鱼的摩托车真是不赖,一路就像飞起来了一样。艾莉亚觉得自己对这种工业创造出的极速上了瘾,她知道琼恩也是一样。那种轰鸣声,简直是最美妙的音乐。他们在镇上喝了冷饮,平复了下因为坐着摩托车在乡间飞驰而激动的心情。这镇子叫美人集,艾莉亚拉着琼恩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寻找着,想知道这地方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女。琼恩很害羞,在这方便,他和爸爸一样,非常传统。他们都也没什么泡妞的本事。
“琼恩,我以后要当个赛车手。”艾莉亚嚼着嘴里的冰块,“或者摩托车手。随便吧。”
“认真的?”浓眉底下,琼恩的灰色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从没这么认真过。”
琼恩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这就是艾莉亚爱他的原因。没有大惊小怪的反驳,没有责骂和规劝。他会关心他爱的人,然后点点头,接受他们本来的模样。珊莎优雅漂亮,大家都很喜欢她。这很好,但是艾莉亚永远变不成珊莎。
“咱们回去吧。”艾莉亚丢下喝完的饮料杯,起身说道。
艾莉亚和琼恩去奔流城北边的美人集跑了一个来回,又闲逛了好一阵子,刚回来的时候竟然在门口的小路上碰到了刚刚驾车回来的珊莎。看来她姐姐的车速又创了新纪录。
车窗里飘出来慵懒、性感的嗓音,那台本该故障的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艾拉莉亚·沙德最新推出的热门歌曲《多恩情人》。珊莎看起来轻松惬意,她跟着电台歌声哼唱完一个高难度的转音,然后艾莉亚眼睁睁看着她倒车撞坏了一片新修的木栅栏。断裂的木头碎片倒在地上,音乐被关停了,珊莎慌忙把头探出来看了看车尾。shit。珊莎无声地骂了一句。看看这车,车身上沾了不少泥点,车门底部又多了几道小刮痕。她的红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头上带着一顶新编成的简易花环。
等等,花环?她开车跑到哪儿去了。那条道的两边全是灌木丛。
琼恩把摩托车往前挪了挪,艾莉亚在大门口下了车。这时艾莉亚才看到那老爷车车头凸起的嘲鸟标志上也挂了一串花环。身后的大门开了,妈妈吃惊地看着一地的木碎屑,还有坐在驾驶座里不敢再挪动车子的珊莎。
“哇哦。”艾德慕叔叔跟着妈妈从房子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句。他身上穿着礼服西装,胳膊上挂着一堆不同花纹、颜色的领带。艾莉亚和他对视一会儿。
“珊莎,罗柏呢?他没跟着你一块儿回来吗?”妈妈皱着眉头,走向大门口的草坪。她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艾莉亚,又飞快扫视过坐在摩托上的琼恩,“看看这草坪……我们得赶紧清理掉。还有这个栅栏……奈德!”
“对不起,妈妈。”珊莎连忙熄了火,她扯下头顶的花环捏在手里,下了车走到母亲身边,直面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
“没关系,亲爱的。你才第一次开车。”妈妈安慰着惴惴不安的珊莎,回头叫道,“奈德,快来把这该死的车开走。”
妈妈肯定没认出来这是她的车,艾莉亚想。珊莎赤着脚,跑回车里取出她的皮鞋,那鞋底全是泥。她拎着那双脏了的鞋,走到车头,在爸爸把车开走前扯下了挂在嘲鸟上的花冠。
妈妈挑了挑眉看了看石砖地上的另一道泥脚印。那是艾莉亚的。
“我们去北边的湖里游泳了。”艾莉亚也把鞋子脱了下来,有点泥巴太正常了。珊莎点了点头。
噢,珊莎绝对在说谎,她把她的皮鞋丢在车里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双皮鞋,特地穿来参加婚礼,舍不得弄脏一点儿。在回去的路上,珊莎一定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玩儿去了,所以才回来的这么晚。
“你说谎了。”在大人们进了屋子,艾莉亚低声对珊莎说道,像个侦探一样,“你才没穿鞋下车呢,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你应该是最先到的那个。”
珊莎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穿鞋下车去了湖边,是你记错了。”
艾莉亚眯着眼睛,她审慎地指着姐姐手里的花环,“你还编了花环。”
“行了,艾莉亚。”珊莎撇了撇嘴,走进玄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我在路边看到花开得很好,就停车为新娘子编了个花环,就这么回事。”
这又是一个谎言。艾莉亚对于谎言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珊莎是个很烂的说谎者。
罗柏回家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晚许多。妈妈对着他大发雷霆,为了他丢下珊莎一个人在车里。接着妈妈也骂了琼恩(虽然这事和他没多大关系),接着又骂了艾莉亚(这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才十二岁)。
太不公平了!艾莉亚大叫着反驳,珊莎没说不乐意一个人待着,她在外边明明玩的很开心(她甚至还编了两个花环!)。
结果就像往常一样,艾莉亚的申辩被无视了。罗柏和琼恩到最后也没有提简妮,妈妈要求黑鱼不准再把摩托车借给琼恩,罗柏也不行,艾莉亚就更别提了。
“不!”艾莉亚尖叫着,“不!”她快要气疯了。很好,现在这个假期彻底变成了一坨狗屎,就因为他们没有陪着珊莎学车。
7.
在艾莉亚给假期判了死刑后,日子就过得飞快。充满鲜花的白色婚礼、靠在爸爸肩膀上哭泣的妈妈、在婚礼上遇见简妮一家而容光焕发的罗柏、穿着礼裙,捧着花束头戴花冠,假装自己是天使的珊莎、什么也不懂总是很快乐的布兰和瑞肯,坐在最后排被所有人忽略的琼恩。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嫁到谷地的莱莎阿姨,因为儿子出水痘而无法赶来参加婚礼。艾莉亚简直不敢想象再多一个神经质的阿姨,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邻近出发的日子,艾莉亚和琼恩一起去找黑鱼(主要是为了摸摸那辆摩托车)。珊莎也在那儿,她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恐怕在你们出发之前,我还不能完全把车调整好。”黑鱼手臂撑着掀在空中的车前盖,“你也看到了,车子的座椅老化得很严重。”
“你要是开这车去学校,绝对会被嘲笑。”艾莉亚补充道。她的姐姐从来都只喜欢那些精致、漂亮的东西,这种破损折旧的老爷车根本不在她的喜好范围内。
“但是……我……”珊莎双手合十在胸前,她蹙着眉,眼里闪过困惑和尴尬,“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因为她原来是我妈妈的车。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开着它走重复的路线……甚至越开越远。我能够感觉到我和它是有联系的,所以单调的路程并不难熬。”
“这真的很奇怪。它只是一辆汽车而已,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它是有情绪的。甚至有一次,车子马上就要……”珊莎越说越坚定,她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像着了魔一样。她及时闭嘴打断了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
艾莉亚只陪着珊莎开过一次车,后边都是罗柏一个人在教她。这才过了几天,艾莉亚无法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姐姐嘴里说出来的。黑鱼却欣慰而赞同地点着头,“当你足够爱你的座驾的时候,和他们产生联结是在正常不过的了。你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的心跳。我和我的‘黑鲨’就是这样。”
艾莉亚知道黑鱼是在说他那辆巡航摩托车。珊莎,爱上了这辆老破车?哦,得了吧,黑鱼和珊莎根本没在说一件事。
“也许您修完车子能把它送到君临来?”珊莎希冀地看着老者。
琼恩把头探到车前盖底下,去看发动机的状况。他将手伸到底下摸了摸,然后回头认真的向珊莎建议道:“老实说,珊莎,这车再怎么修也不比全新了。到了君临让爸爸给你买一辆新车吧。”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边缘支撑前盖的架子断裂成两半。大张着的车前盖飞快坠落下来,就像一个即将咬合的血盆大口。琼恩就是它的猎物。黑鱼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向后拉扯琼恩的领子,将男孩甩到身后。黑鱼长期戴在手上的手套被夹在金属的夹缝中,他抽出手,看了看三根青紫色指尖上沁出的血珠。
“我的老天。”珊莎惊呼着,“我去找绷带。”
珊莎跑走了。黑鱼用力扯了扯被夹住的手套,手上的鲜血滴到了车头的银色嘲鸟身上。血液被吸收完,消失不见了。艾莉亚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也许血根本没滴到车上。
“也许我得把车送到送到镇上的维修厂去。一个人干确实太慢了。”黑鱼捏着手指,看着惊魂未定的琼恩笑了起来,“你还好吗?小子。”
“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珊莎到了君临,马上就会把这车丢到脑后了。”艾莉亚紧紧握住琼恩的手,要不是黑鱼反应快琼恩的脑袋就要开个洞。
黑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被珊莎打开的纱窗后门,“也许吧。但我觉得珊莎应该是认真的。一个人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可不容易,你觉得呢,艾莉亚?”
艾莉亚有些忧郁地望了望重新被盖上布罩子的“黑鲨”摩托车,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