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长春显威
丘处机轻松拍开迎面而来的一掌,正欲使出点厉害的全真武功一招擒住这毛丫头,说开误会,没想到李溶月被拨开的手掌如游蛇一般缠绕而上,化掌为爪反抠他的下臂穴位,点、拍、抓、切……一掌打来却是接着无数的化用招数。能将各种招式变化耍用起来潇洒随心,非得是武学宗师不可,眼前的女娃显然不是这种,只能说是她所学武功本来精妙非凡。丘处机在江湖闯荡多年,敌人的武功路数他都能看出些道道来,李溶月使的折梅手却还从未见过!
过了两招李溶月见对方气定神闲还试探起自己掌法来,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她原本想用变招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可这道士内外兼修,使的功夫是以“守”、“稳”的主的玄门正宗,化敌招而不露破绽半点。“我明明在他手里走不过三招,他不杀我……还想着戏耍我吗!”这边李溶月心中哀叹,越打越是绝望,那边的郭啸天已从家里取来双戟,怒喝一声打了过来,杨铁心也是重新拾起铁枪就要重整旗鼓再战。丘处机顾虑乱战一起要有伤亡,伸手一抓,正拽住身侧踢来的一脚,李溶月只觉自己左脚腕被一道铁箍牢牢圈住,连忙伸出右脚去踹,又被一掌掌缘打在右足足心,登时麻了半个身子,只能由着对方提着自己的脚,如转风车一般转了小半圈,天旋地转后发现自己头、脚腾空朝地,给人捏住了腹部的气海大穴提在腰际,当即又羞又恼。
“诸位且慢!”丘处机叫道,提着无法动弹的李溶月拍开郭啸天竖劈来的一戟,这一下用了真力直把那铁戟排飞,呼啦啦砍进土夯的院墙里。“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抢法,得罪了。请教贵姓。”丘处机朝着一旁提枪以待的杨铁心。杨铁心被那最后一拍吓得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便姓杨,草字铁心。”丘处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
丘处机肃然起敬,放下李溶月,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位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当真失敬,请教这位高姓。”这时郭啸天已将院门口的铁戟拔出,快步走近众人说道:“在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也赶上前去扶起倒爬在地的李溶月,解释说:“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想了想又对着道士补充道:“这是哑妹,是个忠义的好孩子,道长莫要怪她。”
丘处机叹气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过。”说着又施了一礼。郭啸天与杨铁心躬身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转眼间三人皆是神情轻松,面露笑颜。丘处机扭头朝一脸狼狈的李溶月也微施一礼算作道歉,“这位小友的武功不知师从何处?”这话乃是问的郭、杨二人,见他俩茫然摇头便不再多言,杨铁心又热心邀请诸君进屋喝酒,丘处机点头称是,终是宾主尽欢。
李溶月坐在角落由着包惜弱在一旁给她的破袄缝补,有一搭没一搭去听酒桌上三个男人聊些国仇家恨,听到丘处机自称为全真派长春子才起了些兴趣,偷偷去打量,暗道:“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全真派?全真七子……这样的高手全真派起码还有六个,怪不得……怪不得……确实厉害。”心里头想着事,便没发现对面三人的话题已是转到自己身上,杨铁心把李溶月的遭遇声情并茂讲了一通,惹得丘处机拍案怒骂临安朝廷。李溶月见众人好奇又怜悯地望她,没由来地心中烦闷,以至于丘处机突然出门去杀追兵也没了心情偷看战况,乖乖坐在包惜弱旁边任她摆布,直到敌人杀尽,血起冲天,包惜弱也给叫出去掩埋尸体这才不紧不慢出了门。
李溶月拿着扫帚一路跟着血迹清扫至江边的土坑,但见尸体衣衫无损,剑痕凌厉,俱是一招刺在要害,浑身上下除了心口一个小小破处,再没有第二个伤口。“好厉害的剑法。他的剑法比掌法还强。”心里头对这全真派的好奇更盛,“全真既能出王重阳这样的绝顶高手,一定有些说法!再说了,炼丹须通药理,对付梁子翁的毒蛇毒虫更有把握!洪伯伯不收徒弟,全真派却是广纳门徒,我若拜入全真也算有个着落,日后报仇……”思及此处,对着丘处机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雪夜村内无人闲逛,掩埋之事很是顺利,倒是包惜弱受不了血腥味坐在地上干呕起来,众人连忙扶她入屋。
李溶月见丘处机把脉诊出包惜弱身孕,进灶间打了碗热水侍候在包惜弱身旁,出得门来,丘处机已将刻有郭、杨后代名字的匕首交给郭啸天、杨铁心二人,嘱托一番已是开门潇洒离去。李溶月哪能让丘处机就这样走了!江湖之大,高手无踪,她辗转飘零得有机遇碰上洪七和曲三,这二人都救过她,一个只愿逍遥,一个对师门武功讳若莫深,终日颓废度日,而她有血海深仇要报,光阴最是蹉跎不起。当即捞起地上的早前被自己斩落的明黄剑穗,夺门而出。
“哑妹,你做什么去!”听得身后杨家夫妻皆是呼喊自己,李溶月不敢回头,脚步不停跑出院子,杨叔叔、包婶婶对她关怀备至,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她注定不能做个村中顽童过平淡日子,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身后呼唤越急,她跑得越快,闷头跑进密林回首再往,牛家村的灯火早已消失不见,声声呼唤全化作了银风怒咆。
李溶月走在林中张望,丘处机脚程极快已然没了踪影,心焦不已,想着:“这道士怎么轻功也比我厉害这么多,我若找不到他,怕是得再辗转去终南山。”当即不敢停留又提气再追,顺着钱塘江的流向奔至林边,听得脑后有声,急忙抬掌去打,这一个月她苦练内功又赶上南方落雪,用小无相功催动着练寒功,进步飞快,这掌直把手心周围的寒气碎雪冻结成冰渣,咔咔作响。两掌相接,身后之人一个翻身把李溶月手里捏着的黄色剑穗扯走,站定问道:“你一路跟来是有什么事?”正是不见踪影的丘处机,他耳力出众,早就知道身后跟了个人,飞奔一段察觉对方身负轻功无法轻易甩脱,便干脆等在林边暗处,没多久等来了一个神色焦急的李溶月。
李溶月伏倒在地拜了两拜,在地上划了个“仇”字。丘处机抚须沉吟片刻问道:“你有血仇要报?”李溶月急忙点头。丘处机再问:“此人乃是大奸大恶之徒?”李溶月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丘处机却笑道:“你这孩子……须想清楚再答我,人命攸关,我再问你一遍那人究竟是不是个为祸乡里十恶不赦的大恶贼!”这次李溶月再没犹豫,她每每想起害死她血亲的梁子翁便觉气血翻涌,牙关咬紧,心中仇恨难抑,砰砰在雪地里叩了两个响头。
“好。你既已识字,把这人的籍贯名姓写与我,我替你去杀了他。”丘处机淡然抛下这一句,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夹在风雪中李溶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仰头去看身前道人,见他正将黄色剑穗收进袖中,蓑衣之下道袍飘然却难掩一身杀气,目光如电,面目肃正,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李溶月被他侠气震慑,心头当真有一瞬指望着眼前道人给弟弟报仇,可她才写了半个“梁”字就停住了手,想着:“悬日没说出口可我却晓得,他是要我亲手替他杀了梁老怪的,他一向固执,旁人动手他才不认!”便不再往下写,抹了原来的笔画,改写了个大大的“师”字,额头触地,很是谦卑。
丘处机不作应允,也不作拒绝,李溶月跪在雪中心中惴惴,只觉雪水融化沁入棉裤,膝下一片冰凉,思索之间肩上突然一抓被叩住,双手强忍下反击的欲望,由着对方将她从地上轻飘飘拎起,从自己破衣上取了什么仔细端详,偷偷看过去,心中不安瞬间加剧,原来丘处机取了颗被她内力凝形,拍打之间挂到棉絮上的冰晶。“你所学的功夫很是精妙,何必执意入我全真。道门中人讲究清静无为,去情去欲……”丘处机将指尖冰粒运气碾为细粉丢进风中,回头望向懵懵懂懂的李溶月,“他日,这个你恨之入骨的恶人形销骨立,痛改前非站在你面前,你会为‘道’而饶恕于他吗?”
绝不。李溶月又恐这个回答让道人直接以此为理由回绝她,可她心思百转仍是无法违心点头,作出任何的宽恕诺言,一时间竟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她当然知晓丘处机不过随口一问,这个回答算不得数,今日应允,明日反悔便成,可她将复仇之事看的极重:杀弟之仇、灭门之仇,无论仇人是一个还是一百个,天涯海角也要追到。这就是她此生的头等重要之事,至于报得仇后如何自处,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啦。丘处机见李溶月不肯作答并不逼迫,只最后问一句李溶月姓名,看了看雪地中三个大字,转身远去。
李溶月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茫茫然一直望着对方身形模糊只留一列渐渐消失的足印,脑中猛然略过一个想法:他怎的不用轻功了?
如闪电劈开黑夜,顷刻间脑中迷雾尽散。“啊!他用了轻功那我便追不上他了……刚才那话是考验我呢,我若油嘴滑舌说了假话才是真的无缘全真。”李溶月想清缘由立时心定,重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沿着斑斑点点的脚印飞奔而去。